一样的月光
文|蔚蓝
微风吹，月下，那些让人遐想的童话，就要开场。
“爸爸，今天，讲一个更好听的故事吧。”囡囡就是一个漂亮的小公主，喜欢动脑筋的小精灵，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磨人，将大人已经因为瞌睡耷拉下的眼皮翻开，那样大人就睡不了啦，故事就会一直醒着。
人生中，某些美丽的遇见，让人不由怀疑，童话中的世界，原本就是真实的存在。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湖水一样，泛着奇光，藏着许多我们看不见的秘密。
囡囡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起来，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画，一个英俊无比的男人。他的脸型，好像圆月，特别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上翘，好像月牙，自己可以在上面快乐地荡起秋千。囡囡画得真好，虽然没有上过绘画班，但拥有超强的领悟能力，画好这个男人简直小菜一碟。那个男人，眼神是专注的，只盯着她粉嫩的小脸，一字一顿地说：“囡囡，爸爸的好女儿，快快长大吧。”
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片刻后，她捧来一杯茶，可以闻见袅袅水汽中那抹幽香，升起来，探下去，穿梭在回忆的隧道。
记忆中，他们家是住在垃圾堆里的，各种各样的垃圾将他们的生活完全包围。那些让人难以忍受的气味，尽管完全没有消失，但闻起来也不那么刺鼻。那些垃圾，甚至是美的，可以带给他们馒头，咸菜，粥，偶尔，还能有肉。
“爸爸，妈妈呢，我怎么一直没看到她？”这个问题，困扰了囡囡好久，那天，趁着爸爸卖掉了许多垃圾心情不错，就问了出来。
爸爸的脸，一下子就晴转多云，颓然地坐了下去。他们租住的小蜗居非常便宜，爸爸坐在捡来的椅子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有点像老鼠，那可是他们家的常客。
“她，她很忙。没空。”爸爸开始干搓手，脸上的皱纹，骤然加深了。
“骗人，妈妈再忙，也会来的。我要见妈妈，你现在就去把妈妈找来，我要见她，就现在。”囡囡的眼泪，具有极大杀伤作用，每次都会让爸爸缴械投降，满足自己的各种要求。这次，也不例外，爸爸犹豫半晌说，“好吧，我这就去，你在家等着我。外人叫门不给开，一定等我回来，记住了吗？”
“嗯”，囡囡使劲点头，真的吗，马上就要见到妈妈了，她感到自己就要变成了一只快乐的小鸟，扑扇着翅膀，即将扑入妈妈的怀抱。
囡囡在家，开始画妈妈的样子。她没见过妈妈，但她知道，照着镜子画，就应该差不多，她的长发，在风中飘呀飘，多像黑色的瀑布。她的身后，有彩虹，妈妈一路小跑着抱住自己，说：“孩子，一晃长这么大了，想死妈妈了。”
爸爸终于回来了，他的后面，没有妈妈，他一个人回来了，面容憔悴。
“囡囡，对不起，她不肯来。”爸爸说完，掩面痛哭。囡囡搂着他，小母亲似的，劝慰着说：“爸爸不哭，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她，你能回来就好。”
囡囡不知道，爸爸在一块竖起的石头旁，说了好多的话。
“我感觉她真的很像我们的女儿，你如果在，一定也会这么说。她的眼睛，湖水一样纯净，她的面容，天使一样迷人。因先天脑瘫遭人遗弃，为了给她治病，我花光了我们全部的积蓄，你也认为这是很值得的，是吗？”
石头上的黑白照片，微笑着一言不发，传递着心有灵犀的力量。
囡囡在那一刻，紧紧地抱着爸爸的腰，生怕一阵风吹来，爸爸就会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那样，自己将成为彻底无所依靠的孤儿。
囡囡考上大学了，爸爸说：“学费真的涨得很厉害啊，不过不要担心这个，爸爸会想办法。”囡囡要和爸爸一起捡垃圾，爸爸说不行，让人看到会笑话，这么漂亮的女孩天生就是公主的命，已经让她受了不少委屈了。为了多捡几个矿泉水瓶子，爸爸走街串巷，不停翻看垃圾桶，回家越来越晚，背佝偻着，似乎再也没有挺直的机会。囡囡带到大学校园里的家什，少得可怜，除了换洗的衣服牙膏肥皂，与同寝的那些可以炫耀的大件儿彻底绝缘。爸爸没有送囡囡，说是那么大了，总要一个人经历点风雨。实际上，爸爸是怕大学里有人闻到自己怎么洗也洗不掉的垃圾的味道，那会让女儿在同学老师的面前抬不起头。囡囡离家后处于真空状态的十多个小时，爸爸担心的要死，直到囡囡到了，报了平安，一颗心才算放下来。
“囡囡，出门在外，一切都要靠自己了。”
爸爸的电话，开始是非常频繁的，后来，就少了。爸爸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听不清。囡囡问怎么回事，那边的声音就亮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信号不太好吧，没事。
大学生活，没有想象的那么丰富多彩，图书馆里鸦雀无声，偶尔，有翻书的沙沙声。在平板电脑和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的可以做到完全静音。
“喂，你们知道来苏尔吗？”有人窃窃私语。
“你是说那只流浪猫？简直丑死了，还瘸了一条腿，真是大煞风景哇。”
“听说可能会有传染病的，报告学校保安吧，他们会来处理的。”
“安静安静，不许大声喧哗。”有人忍不住提出抗议了。
囡囡突然想给爸爸打个电话，爸爸上个星期说，他新买了一部二手手机，这样一来，他们的联系，可就方便多了，不用往收发室跑。每次跑过去接电话，都会给人穿越到了好多年以前的幻觉，“嘻嘻，还有人这么联系呢，特困生啊。”那样的议论，让人囧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囡囡拨了好多遍，都提示不在服务区内。囡囡开始担心，爸爸是个粗心的人，不会把手机弄丢了吧？
囡囡只能回到寝室。走上四楼，穿过一段长廊，再往右一拐的第二个门就是。长廊有一段没有窗户，需要灯光照明。那天，偏偏灯坏了，维修工还没来得及维修。囡囡看到，在黑暗的角落，有两个亮亮的东西，正对着自己晃来晃去。有点阴森，囡囡攥紧拳头，开始一溜小跑。
“喵嗷--”，亮亮的东西，瞬间到了囡囡的近前。随着前面越来越亮，囡囡开始看清，那是一只猫，瘦骨嶙峋的，浑身的毛，脏兮兮的，打着卷。它的两只眼睛里，好像装着许多的故事，好神秘啊。囡囡突然不怕了，她蹲了下来，仔细看那只猫，还伸出手，试图拍拍它的脑门。
“你就是来苏尔？”囡囡看到，来苏尔翻了个身，用尾巴轻轻拍了拍地面，算是正面回应。
“哇，好有灵气的小东西。你饿了吗？”囡囡突然想起，书包里还有中午吃剩的干粮。拿出来，掰碎了，扔给了它。
来苏尔狼吞虎咽地吃光了，猛然发出一声惨叫，它被狠狠踢了一脚。
“又是你，这回你死定了。”一个刚刚对来苏尔施暴的胖保安，将手持的木棍高高举起，准备要对来苏尔痛下杀手。
“它是一条生命，你怎么可以这样？”囡囡非常气愤，要去夺下那根木棒--无耻的害命的工具。
“你是哪个系的，怎么可以阻止我们执行公务？”胖保安的后面，又多出一高一矮，目露凶光，满脸横肉。
囡囡不和他们废话，抱起来苏尔撒腿就跑，后面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站住，它的身上有病菌，你给我站住，你是哪个系的，到时候处分你！”
那只猫，也明显意识到了危险，它很想从囡囡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自己跑，但自己是跛脚，怎么跑，也跑不快的，那样的话，后面的人很快会追上，结果自己的性命。所以，在她的怀抱里祈祷，听着她的喘息和心跳，是唯一的选择。
“快跑，快跑啊。”囡囡来到了大铁门前，将来苏尔放下，来苏尔顺利钻过去了。几个家伙跑到跟前，一阵叫嚷，想从上面翻过去，正筹划的时候，来苏尔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好啦，以后再也不要来这里了。”囡囡看着来苏尔消失的方向，双手合十，祈求上苍对这个可怜的小生命能给予庇护。
囡囡没有受到处分，因为爸爸来了一个电话。
学校教务处的一个负责人表情凝重地说：“李晓楠，你回去看看吧，你爸爸刚来电话了。”
囡囡懵了，爸爸怎么不给自己电话，打到教务处去了？
“他是怕，我们不信吧，唉，这种事儿，谁还能编啊，回去看看吧。有什么困难，和学校说。”
躺在医院病床上的爸爸，缩成了一小团，皮包骨的样子很吓人。囡囡震惊了，还不到四个月，爸爸怎么成了这样？囡囡多想嚎啕大哭，追问爸爸是怎么回事。但囡囡已经是大人了，那年爸爸没将妈妈带回来就是大人了。她知道，爸爸会想尽方法来搪塞她，不告诉她是什么病。囡囡咨询了主治医师，得到了非常明确的答复：喉癌晚期，已经扩散......
囡囡买来了爸爸很喜欢吃的水果，还有炸豆腐串。爸爸摇摇头说，口苦，吃不下。
那么，怎样才能让爸爸的嘴不苦，能有食欲吃东西呢？囡囡冥思苦想，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恍然，囡囡觉得自己似梦非梦，看到爸爸兴奋地说，我们去好吃岛上去吧，那上面都是好吃的，想吃多少都免费。囡囡很高兴地说，好吧，现在我们就出发。他们走累了，坐在一棵树下，一片树叶落下，囡囡接住，用舌头舔了一下，好苦。爸爸安慰她说，没关系，只要我们都高兴起来，就苦尽甘来了。现在，我们一起来练幸福神功吧。爷俩儿在树下打坐，那样的姿势，非常奇怪，你怎么想，也不会想到。但真的就好使了，很多树叶落下来，舔一舔，都是甜的，还含有一股玫瑰花的清香，总体的口感非常类似蜂蜜。
“爸爸，今天讲一个更好听的故事吧？”囡囡说。
“好吧，今天换你来讲，爸爸听着。”
“从前，有只猫，叫来苏尔。”
“来苏尔？好奇怪的名字，不过，真有趣，哈哈。”
当讲到来苏尔跑到大铁门的外面，爸爸长舒一口气说了声：“真好。”
囡囡继续说：“那天，月光很美，照着那个小傻瓜一样的女孩。她有爸爸，有妈妈，后来就没有了，因为他们嫌弃她。再后来，她遇到了另一个爸爸，他们过得好幸福啊......”
爸爸不再有任何回应。大夫护士们手忙脚乱，开始了最后的抢救。
“接着说来苏尔吧。它跑得真快，虽然，它有残疾。后来，一个慈悲的女人，收留了她，好像妈妈一样。”
囡囡拉着爸爸的手，她相信，通过自己的体温，爸爸会回暖。所以，她要集中精力，练好幸福神功。不能掉泪，一滴也不能掉。
她在讲故事的时候始终含笑。她说，普洱茶，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先苦后甜。水温要滚烫，闷上片刻，喝一口，能甜到嗓子里，那种感觉很爽，能让人升腾起生命如此美好的感慨。试了一下，她说的果真没错。
那些美好的遇见，多么的弥足珍贵。爱，是一种颠扑不破的责任，如流水，似月光，让感恩的生命，谱写童话故事里最美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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