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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气短篇|月光漫过小天堂

2021-07-07 03:37:07

不知是不是因为晚霞的映照,张兰兰的脸似乎一点点红了起来。易帆的手一点点爬过去,最后终于盖在了她的手上。张兰兰的手指挣动了一下,小声地说放开。

易帆更紧地握住了她:“不放。”

 

月光漫过小天堂

文/小浣

 

、大箱子加上他近一米八的瘦高个,在这个小小的车站里显得很打眼,叫人完全无法想象就在三年前,他还是个只有一米五的小胖墩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下午,易帆特地坐了三个小时班车,亲自到五叔家去报喜。

 

上高中之前,易帆一直住在五叔家,和五叔亲如父子。初中毕业时父母回国定居,要把他接回家住,他还大闹了一场,说爸爸妈妈要绑架他,折腾了好几天,搞得一群大人啼笑皆非,最后在父母的威胁利诱下才不情不愿地回了城。

易帆耳朵里塞着耳麦,听早年的陈奕迅唱“当生命似流连在摩天轮,幸福处随时吻到星空”,车子在二级公路上颠簸了一段之后终于进站。易帆下车,绕到车侧,将一大箱父母交代的样本从车腹中拖出。

箱子很大,有好几十斤重,他轻轻松松反手扛在肩上。大箱子加上他近一米八的瘦高个,在这个小小的车站里显得很打眼,叫人完全无法想象就在三年前,他还是个只有一米五的小胖墩。

走出车站,易帆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车子启动,转了个弯后,一个低矮的建筑群出现在眼前。

“哎?!师傅,这学校要拆了?”易帆诧异地贴近车窗,看着自己的母校正在机械轰鸣中被夷为平地。

出租车司机扫了车窗外一眼道:“哪儿啊,那是要给盖新教学楼,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易帆扭过身子,拼命转头去看那堵被推翻的围墙,忽地看到一个女孩瘦小的身影从废墟中站了起来,看到这个身影,易帆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正好的士因为红灯减速,他不及多想,推开车门向身后的废墙跑去,完全不理会背后司机的呼喊声。

因为跑得太急,在废墙前易帆被石块绊倒,半边身子摔得生疼,等他爬起来,四周除了废墟和冷风,已见不到一个人影。

易帆四下打量虽已被拆得七零八落但仍能依稀辨认的校舍,记忆就像被摔坏的水龙头,不受控制地喷流。他仿佛看到就在这堵废墙后,在那棵已经被砍掉的榕树下,十五岁的自己正因为羞愤,边痛哭边用脚下的石块砸着墙壁,好像那堵墙就是那些讨厌的“同学”。

 

、在正对着他的墙上,砖头忽然向后被抽掉了一块,从那个空出来的洞中露出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正朝易帆放射着可以称之为愤怒的射线

 

十五岁时的易帆,最喜欢的地方是学校一个隐蔽的角落。那个角落远离教学区,是学校的一块废置地,被一栋老旧停用的实验楼挡住。易帆无意中发现之后,就把那里当成了秘密基地,每次在学校被欺负,他就会跑去那里哭。

他知道自己不但长得胖,个子矮,个性还很懦弱,刚入学时他还小心翼翼地讨好身边的同学,将父母从国外寄给他的零食送给他们,牺牲课余时间帮他们写作业,考试时让他们看自己的卷子,甚至在他们的怂恿下去向校花告白,结果自然只换来校花的拒绝。那个穿着蕾丝花边连衣裙的女孩子惊恐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一块会移动的污渍,不小心碰到就会留下一辈子洗不掉的污点。

这件事发生后的第二天,易帆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校花的父母像守护地球的超人般,对他这个妄图侵略者进行了无情的歼灭,出于自保的本能,他将怂恿他的几个男生供了出来,以证自己对校花绝无不轨企图……然后从那天起,他就成了全班同学眼中的“叛徒”,全校同学眼中的“癞蛤蟆”。

渐渐地他低着头的时间越来越多,在学校里说话也越来越少,一次在厕所里,他不小心将水溅到了学校里的“护花三人组”身上,那三个以校花守护者自居的男生揪着他的领子要他赔钱,他怕得要死,只得将五叔给他的餐费交了出来,那几个男生似乎没想到他真的会拿钱出来,直到看到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才开始在他背后大声地嘲笑。

易帆跑到秘密基地大哭一场,哭得累了,再加上肚子饿,哭声从原来的号啕大哭变成抽噎。正抽噎到高潮处,忽然听到墙那边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你哭够没有?吵得人睡不着!”

易帆像受惊的小动物般跳起来,四处张望,哭声倒是一下子止住了。刚刚说话的那个人虽然声音尖细,是个女生,但那声音中包含着某种威严,让惯于服从的易帆不由得听从。过了一会,发现没人再说话,他又低声呜咽起来。

“你真烦人。”他一哭那声音又响了起来,然后,在正对着他的墙上,砖头忽然向后被抽掉了一块,从那个空出来的洞中露出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正朝易帆放射着可以称之为愤怒的射线。易帆被吓了一大跳,彻底不敢哭了。

那双眼睛骨碌碌的转,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里带了点轻蔑:“见过爱哭的,没见过像你这么天天哭的,啧啧。”

易帆又羞又恼,不知从哪里借来的狗胆,竟然结结巴巴地吼了回去:“关……关你什么事!”

那双眼睛定了一下:“你别再吵到别人睡觉,当然就不关我的事。”

易帆忽然觉得奇怪:“睡什么觉,你这时候睡觉,不用上学的吗?”

那双眼睛忽然就暗淡了下去:“关你什么事!”语调里有股狠劲,易帆马上不敢说话了。只是他们的眼神却对上了。

那双眼睛就像在和他较劲一样,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几秒钟时间,易帆却感觉过了几个世纪,他艰难地移开视线,没话找话:“你也是我们学校的吧?”镇上只有一所学校,易帆问的无疑是废话,话一出口他已等着被嘲笑。

可那双眼睛只是闪了一下。那人什么都没说就把墙上的洞堵了起来,就像她突然出现的那样突兀地消失了。易帆站着“喂”了几声,无人回应,天色越来越黑,他只得怏怏地去上晚自习。

 

三、她身材瘦小,比易帆还矮一头,一大摞纸皮上秤,她细瘦的手臂直打颤

那个晚自习易帆完全心不在焉,第二天去上学,早就习惯埋头走路的他破天荒地四处打探,寻找着那双黑黑的大眼睛,甚至斗胆到班花班上晃了一圈,结果却一无所获,上午最后一节课之后,他被老师叫到办公室。

那个姓刘的地中海老师絮絮叨叨的教育易帆偏科的危害性,易帆端坐着不敢乱动,老师的声音却始终入不了他的脑,办公室似乎刚做了大扫除,几摞厚纸皮叠放在墙角,易帆就盯着那堆废纸,默默的发呆,还是敲门声打断了他,有人推门进来叫:“刘老师。”

易帆转头,他有点不确定,但那把声音……当看到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他立即就认出了她,围墙后的黑眼睛!

刘老师挺热情的招呼:“张兰兰,来,坐吧。”

易帆比老师更激动,跑过去问:“你……是你!你早上怎么没来上课呀,是生病了么?”

他看到张兰兰的脸马上红了,下一刻,他注意到张兰兰并没有穿校服,她的衣服虽然干净却看得出很旧,她手上也没有拿书或者笔记本,反而拿着一杆秤,易帆不由得迟疑了。

张兰兰避开他的视线,也没有跟他说话,反而很礼貌的指着角落的废纸皮问地中海老师:“刘老师,就是这些吗?”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皮筋,挺熟练地在纸皮上绕了几圈后,吊起来称重,她身材瘦小,比易帆还矮一头,一大摞纸皮上秤,她细瘦的手臂直打颤:“老师,二十斤,十块钱,给。”她从包里掏出十块钱递出去。

刘老师接过钱,又从裤兜里掏出一百元钱塞进张兰兰手里,张兰兰低着头拼命推托,刘老师生气道:“张兰兰,这些钱老师是借给你的,你还记得你回家之前跟老师说过的话吗,将来你考上大学,找了好工作,这钱要还给老师的。”

张兰兰迟疑了一会,赵老师顺势将钱塞进她掌心,将她的手掌包起来,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张兰兰道了好几声谢,把纸皮放到小拖车上走了出去,从始至终没跟易帆说过一句话。易帆内心却受了莫大的冲击。

刘老师拍拍易帆:“你们认识?”

易帆点点头,又摇摇头,含混不清地“嗯”了几声。

刘老师又开始语重心长:“比起她,你是很幸运的,不要虚度光阴啊。”易帆没出声,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滋味。

 

、可令他失望的是那颗大大的果冻掉在地下,沾满了前一个雨夜的泥水

 

放学后,他去到秘密基地,有些忐忑的对着墙小声唤:“张兰兰……”

喊了半天也没人搭理他,他有点失望的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果冻,摸了半天摸到那块活动的砖头,往里推了推,将果冻放在空出来的墙洞里,想了想,又从作业本上撕了一页纸,写了几个字:张兰兰,送给你,很好吃。初三(1)班:易帆。

他把字条顺着砖墙的缝隙塞了进去,又站着等了半晌,没有看到任何动静,天黑了,他只好满怀心事的往回走。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一路向秘密基地奔去,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异常的快,可令他失望的是那颗大大的果冻掉在地下,沾满了前一个雨夜的泥水。易帆捡起果冻,在裤子上擦了擦,鼻子开始泛酸。他只懂得用这些东西换取关注和友情,所以现在他觉得,那个有着一双黑漆漆大眼睛的张兰兰,肯定很讨厌他。他有点哽咽地蹲在墙根下自言自语:“张兰兰,不骗你,是真好吃。”

过了一会儿,他又似有所悟的从书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小心翼翼地把那块被推回来的砖头再次推回去,放上巧克力和字条:张兰兰,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吃果冻,这个巧克力是从外国买的,真的很好吃,你吃吧。初三(1)班:易帆。

 

、我从来没见过男的像你这么爱哭

上午的课易帆上得心神不宁,一直想着那盒巧克力,张兰兰喜欢吗?她会和自己做朋友吗?想到张兰兰的眼睛,易帆忽然觉得她比班花还漂亮。

放学之后易帆又冲向秘密基地,看到那盒跌在墙根,包装精致的巧克力,他的眼泪马上就下来了,他怎么也不明白这么好吃的东西,张兰兰怎么会不喜欢,于是隔天,他把好几种零食一起放到了墙洞里,而这次,随着满地零食掉在墙根的还有一张字条:有钱了不起吗,不需要你的施舍!

易帆捧着那几个字,手足无措,他眨巴眨巴眼睛,对着一堵墙哭了:“张兰兰,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来了,对不起……你别生气……”他自顾自地给自己判了罪量了刑,想到以后再也不能到这里来,再也见不到张兰兰,忽然悲从中来放声大哭,最后一次,不哭白不哭。

“哎,我说你这个人……”砖头忽然被抽开,张兰兰的声音飘了出来,“怎么比女生还爱哭,你是破水缸吗,整天就知道淌水。”

易帆看到张兰兰,顿时破涕为笑,含着两泡眼泪扒着墙语无伦次地解释:“张兰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和你做朋友。”

张兰兰犹豫了一下:“跟我做朋友有什么好的,你这么有钱,朋友一定很多吧。”

易帆死命摇头:“我没有朋友,他们全都讨厌我!”

张兰兰话里带上了笑意:“那肯定是因为你太爱哭了,我从来没见过男的像你这么爱哭。”

易帆马上吸了吸鼻子:“那我以后不哭了。”

张兰兰轻轻笑起来,易帆看着她染上了笑意的黑眼睛,不由得有些呆了。

 

、在班花鄙视的目光下,他变成了一只又脏又臭的小猪

那天回到家,易帆破天荒的只吃了一碗饭,平时最喜欢的扣肉他也忍着没下筷,五叔奇怪:“易帆,怎么不吃呢?身体不舒服?”易帆什么也不说,跳下餐桌捧起课本开始预习。

那天夜里他梦到了张兰兰,还梦到了班花,在班花鄙视的目光下,他变成了一只又脏又臭的小猪,他拼命向张兰兰跑去,张兰兰却捏着鼻子跑开了,他从梦中惊醒,肚子饿得呱呱叫,他挣扎了许久,最后忍不住撕开床头的巧克力吃了一小块,又带着莫名的负罪感重新躺下。

第二天放学之后,他马不停蹄的跑到秘密基地,叫了几声,没人应,他有些失望,背着装满了零食、电玩和漫画的书包往回走,走出校门没多久,就和护花三人组在小巷里狭路相逢,易帆心里一缩,低着头慢吞吞的往前挪,他今天没带钱,只希望三人组今天集体失忆忘了他是谁,无奈天不从人愿,三人组的老大,一个叫王强的高个男孩胳臂一伸就挡住了易帆的去路。

“癞蛤蟆,走,我们带你去游戏厅玩。”

易帆死命摇头,每次去游戏厅都是他掏钱,可那些游戏币他碰都没碰过。

王强根本不理会他,伸手就去拽他的书包:“真是的,还非要你大哥我亲自动手。”

易帆下意识的拍开王强的手:“不……不要这样……”

王强显然没料到他会反抗,愣了愣,觉得自己很没面子,双手一挥,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另外两个男孩嘻嘻哈哈笑着,和王强一起将易帆围住,六只手一起去拉易帆的书包,易帆急得快哭了,今天书包里的东西都是为张兰兰准备的。

他拼命护住书包:“不要这样,我明天保证跟你们去游戏厅!”

王强三人却仍不放过他:“书包里有什么好东西?拿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癞蛤蟆。”

易帆双拳难敌六手,最终还是被他们掏出了游戏机,王强一脸稀罕:“哇,好东西啊,借我玩玩。”

易帆急得又快哭了,这个游戏机是父母送给他的初中入学礼物不说,最重要的是,他想和张兰兰一起玩,想看张兰兰开心的样子。他去抢那个游戏机,王强把游戏机高举过头,他跳着去抢,却始终够不着,憋得满脸通红。

“你们在干什么?!”忽然巷口传来呵斥声,王强似乎被吓了一跳,等他看清来人,脸上顿时现出古怪的神情:“垃圾妹,你少管闲事!”易帆一看是张兰兰,羞得想马上挖个洞把自己埋了。自己最孬种的样子被看到了!

王强满不在乎的拿着易帆的游戏机想走,张兰兰忽然蹬起脚踏车,旋风似的向王强冲去,巷子很窄,王强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单车撞上,他嗷嗷叫着跌坐在地上,张兰兰的车轮在王强脚边划过,一个漂亮的急刹车停在王强跟前:“软脚虾,欺软怕硬。”张兰兰下车,从地上捡起游戏机还给易帆,拍了拍单车后座,易帆马上爬上车尾,张兰兰蹬起单车,在三人组愕然的眼光中驶出小巷。

骑了一段,张兰兰下车对易帆道:“你下车吧,我还有事呢。”易帆爬下车,他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吐得出两个字:谢谢。

 

、她嘴角挂着的笑容那样好看,从此定格在易帆的记忆中

那天张兰兰回到家时,着实吃了一惊,她看到易帆像只无头苍蝇,在一排低矮的瓦房前徘徊,她叫住易帆。易帆像只小狗一样摇着尾巴跑过来:“张兰兰,你真的住在这里!我绕着学校的墙找到的!”

面对易帆一脸讨好的笑容,张兰兰无奈:“你来这里做什么,不回家吗,你家长要担心了。”

易帆心虚地撒谎:“我跟他们说过了。”

张兰兰没再说什么,越过他推开一扇没上锁的门,易帆赶紧跟着进去,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纸皮和中药混合的奇怪味道,屋子只有十来平方米,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张兰兰没理会他,只从他脚边的药罐里倒了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走到靠墙的床边轻声唤:“妈,吃药了。”

易帆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那个被张兰兰搀扶在怀里的女人消瘦得皮包骨头,一脸蜡黄。女人看到他微怔,随即笑起来:“是兰兰的同学吧?坐啊,坐,咳咳……”

张兰兰道:“妈,你看我没骗你吧,我真的还在上学,这是我在学校的朋友,叫易帆,学习特别好,他看我功课跟不上,来给我补习呢。”说完递给易帆一个严厉的颜色。

易帆条件反射的叫了一声:“阿姨好。”

女人笑意更深,从张兰兰手里接过药碗,推着张兰兰:“那你快去学习吧,难得易帆这么有心。”

张兰兰只好走到易帆身边,两人对看一会,皆是无语,张兰兰扬扬下巴,示意易帆掏书包,易帆忙不迭的把零食、漫画和游戏机都掏了出来,张兰兰又好气又好笑,从墙上的挎包里拿出一本试卷集,翻开其中一页递到易帆跟前。

易帆一眼就认出那是他们的中考模拟试卷,想必又是刘老师送给张兰兰的吧,易帆想。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解题要点,易帆瞧了瞧,惊呆了,张兰兰的卷子几乎全做对了!他吞吞口水,指着一道数学题:“这题老师讲的时候我没听懂。”

张兰兰于是小声给他解释了一遍,易帆只觉得张兰兰讲得生动又浅显,自己很快就理解了,他赞道:“张兰兰,你太会讲了,真应该去当老师!”

张兰兰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站起来朝门口走去,夜晚已降临,月上中天,皎洁的光辉照亮了大地,易帆偷偷看张兰兰的侧脸,觉得月光下的她有说不出的美。

张兰兰道:“你赶快回家吧,再不回去你家长要着急了。”

易帆脸上一热,原来张兰兰早就看穿了他的谎话,他情急之下跨了一步站到张兰兰跟前,吞了吞口水,有点紧张地问:“我以后还能来找你吗?”

张兰兰沉默了半晌,吐出三个字:随便你。

易帆喜出望外,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没走几步听到张兰兰在身后叫他,要把他落在屋里的游戏机、漫画和零食还给他。

易帆摇摇手:“你留着吧……”不等张兰兰反对,他又急忙说道,“这不是施舍!我们是朋友了,不是吗?朋友就是要互相帮助,以后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你的还是你的。”

张兰兰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下头,抬起袖子在眼睛上按了按。等她抬起头时,眼中闪耀的光泽宛如星子,而她嘴角挂着的笑容那样好看,从此定格在易帆的记忆中。

 

、那时他不知为何总是坚信张兰兰很快就会回来,用她黑漆漆的大眼睛笑话自己:没见过男的像你这么爱哭

从此易帆常在放学后去找张兰兰,他对五叔撒谎,说中考将近自己参加了课外的互助小组,因为他的成绩提高了,五叔不疑有他。

两人在一起易帆会教张兰兰玩游戏,张兰兰则翻着易帆的笔记本和练习册,把易帆做错的题再给他讲一遍。

“张兰兰,要是你能跟我一起去上学就好了。”易帆记得那一天的月光很美,张兰兰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蓝裙子,头发垂在脸侧,不等她露出那种受伤又哀伤的表情,易帆已一把抓住他的手:“我去跟我五叔说,他一定会帮你的!”

张兰兰还来不及说什么,屋里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不间断的,在易帆听来是如此揪心和不详的咳嗽声,张兰兰甩开他的手冲进屋里,又冲出来,她拽着易帆的手臂,眼眶里满是泪水:“救救我妈妈,救救我妈妈……”

易帆一下子懵了,他抓住张兰兰的手,很用力,似乎要把自己的力量全都输送给张兰兰:“你等我!”

他沿着铺满月光的小路向家中狂奔,没有想到那竟然是他和张兰兰的最后一次见面。等他拉着五叔来到那间瓦房前,张兰兰家里已人去屋空。

从那天起,张兰兰就消失了,易帆茶饭不思,即使五叔告诉他张兰兰的妈妈去世了,她当天夜里就被远方亲戚接走,也无法安抚易帆,他无法相信却又不得不信,离别之伤第一次造访了他。

 

 他痛哭了一场,在五叔的贴身监护下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中考,想起张兰兰,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中考有着异乎寻常的意义,这似乎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考试,他相信自己正肩负着某种使命,心中第一次萌生了一股类似英雄主义的激情。

他觉得自己决不能考砸,不能让张兰兰回来之后瞧不起他,那时他不知为何总是坚信张兰兰很快就会回来,用她黑漆漆的大眼睛笑话自己:没见过男的像你这么爱哭。

然而直到中考结束,父母回国,张兰兰也没有回来,他中考考得很好,进了市里的重点高中,他学习好,身高开始疯长,眼里还有一丝轻愁,不再是初中的小胖墩,癞蛤蟆,俨然成了校园里的风云人物,陆续收到一些或婉约或豪放的情书……重点高中压力大功课重,课外还有很多活动,3年间他再没有回过五叔家,只是在烦闷的夏夜里,在明若白昼的月夜里,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会不期然的浮现在他脑海里,篮球场上的欢呼驱不散,和同学欢闹的喧嚣赶不走。

他觉得张兰兰似乎已经成了他对自己的一个暗示,他对她有太多求而不得的渴望,未及流露一分,就已全部封存,而之后的发酵膨胀就是他自己也未曾料到,他也不懂,时常盘旋在胸口的究竟是什么情感,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初恋,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的初恋。

 

 

、因为我不想再像那个时候一样,看着你哭,却什么也做不了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三年。

易帆走下废墟,慢慢向计程车走去,司机一脸不高兴:“少年仔,你这等这么久,要计费的哦。”

易帆道:“没事,该收多少您说了算。”

司机脸色稍霁,又道:“后座那个女娃仔和你同路,我跟她说好了,从你的车费里扣十块钱,她来出,你不介意吧?”

易帆嗯了一声,坐进副驾,随意看了一眼后座,顿时像见鬼一样叫起来:“张兰兰!!”

他像被施了定身术,死盯着后座虽然长高了一些,但依旧瘦小得可以冒充初中生的女孩。

张兰兰疑惑地看着易帆:“你……”

“易帆,我是易帆啊!!”

张兰兰吸了一口气:“你……易帆?矮冬瓜?癞蛤蟆?”

易帆哈哈笑起来,他下车,把张兰兰从后座拉出来,冒着司机目光的炮火走开到不远处。

 

张兰兰显然还处于震惊之中,正努力的把从前的小胖墩和现在的瘦高个联系在一起,她开他玩笑:“丑小鸭变天鹅了。”

易帆促狭地看着她:“你怎么还是丑小鸭呢?”

张兰兰抬手拍了他后脑勺一下:“有这么跟女孩子说话的吗。”

他们一起笑起来,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聊起当年,聊起现在。

“那天我妈去了之后,我乡下的表舅赶来把我接走了,走得匆忙,没能跟你道别,对不起啊。这次考完高考,我特地回来找刘老师,他帮了我很多,我得谢谢他。”张兰兰将散落的头发撩到耳后,她的头发很细很密,披在肩上像一道瀑布。

易帆“嗯”了一声,问她:“考上什么学校了?”

“师范。学费低,每个月还有补助。还有,你不也说过,我讲的课浅显易懂嘛。”

易帆笑,认真地说:“张兰兰,有句话一直想跟你说,就是……你很了不起。”寄人篱下的境况即使自己没有经历过,他也不难想象其中辛酸。

张兰兰有些不好意思:“别夸我啦,你呢?考上了吧?”

易帆点点头:“嗯,医学院。”

“哇,厉害,医学院很难考。”

易帆摸摸头,想到下面要说的话,他有点不好意思,他转头,正好对上了张兰兰那双大眼睛,四目相对,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某一天,只是这一次,易帆没有将视线移开,他就这么看着她,说:“因为我不想再像那个时候一样,看着你哭,却什么也做不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晚霞的映照,张兰兰的脸似乎一点点红了起来。易帆的手一点点爬过去,最后终于盖在了她的手上。张兰兰的手指挣动了一下,小声的说放开。

易帆更紧的握住了她:“不放。”

他想,这双手,以后再不要放开。

 

*摘自《花火》A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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