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月光

一千一百多年前的长安城，有一个既将被问斩的道姑，临刑前，她对行刑官说，"我这一生，只爱过一个男人，就是温庭筠"。

这一年她二十六岁。

她叫鱼幼薇，出家后改名鱼玄机。她的父亲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一生就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因为家中没有男孩，所以从小就把她当男孩教养。在传统文化教育上，她受到了很好的教育。

在她十岁那一年，家里来了特殊的客人，是她父亲的朋友，也是当时很有名的一位大诗人，温庭筠。

他对她说，“你父亲对我说，你会写诗，能让我看一下吗”。她有些害羞得笑了笑，“写得不好"，说着她便从她的闺房拿出几首诗，递给了她。

时间在那一刻停止了，他不相信这是一个十岁女孩写得诗，写得太好了，他想再考一考她，就以他来时见过的江边柳为题，让她去做一首格律诗，谁知她不假思索，很快便写出来了：

他被她的才华惊艳了。这首诗无论是遣词造句，还是平仄押韵，抑或是诗的意境，都堪称为一部上乘之作。

他第一次抬起头，看这个才华出众的女孩。她有一双澄澈的大眼，平整的额头上是有些调皮的刘海。一张美丽的瓜子脸上有一个薄薄的樱桃小口。

他看得呆了，世上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孩，他心底想，随即他回过神来。“你的诗写得真好"，他望向别处对她说。第一次听父亲以外的男人说，而且是个闻名已久的大诗人，她感觉脸有些发烫。

陕西是个不管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历史积淀得都让人感到厚重的一个文化大省。第一次听她说，她是西安人，我就想像她是一个不平凡的女孩。

有一次在空间中，看到她的一首诗，内容记不清了，但当时的感觉是特别震撼。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写出如此悲伤，又如此无奈，又如此坚定，又如此鲜明的一首诗。

一看点击率和点赞数，有两千多。太历害了，在一个大多数人只生活在自我狭小空间的时代来说，能有破百的点赞量就已很了不起，上千更是奇迹。当时我就想，她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不平凡的女孩。

在一个一切都以物质来衡量的时代，能静下心来读本书，本就是一件让人感到奢侈的事。很多当年曾经雄心壮志的同学，多年后再相见，话语里除了房子和车外，再就是艳遇。那一刻，我曾怀疑，那个奋发有问，激扬文字的少年还是他吗。可这就是现实，多少人锐变的背后，是在现实的逼迫下异化的刻骨的悲凉。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读书？烦心的事，无奈的事也很多，但是就这样坚持了下来，虽然也曾短时间的中断过。

疲惫于现实的麻木，寂静的深夜，读书之余，也常在许多文学网站徘徊。认识她，并不是因为她的呢称，她的呢称很普通，而是她文字里的形象，让我很难忘记。第一次，在她的故事中，让我感到一些忧伤。

那一年，她九岁。她像大多数同，龄人一样，迷上了泡吧。也许是少不更事，还不理解父母的艰辛。课余，除了玩耍之外便是狂热的在虚拟世界寻找精神寄托。

有一夜，她和姐姐泡吧忘了时间，回家时已是夜里一点。到家后，她们没有见到母亲，慌乱和不安，让她们到外面寻找母亲，当看到母亲骑着自行车焦急的身影时，她第一次痛彻心扉的哭了。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母亲的不容易。也是从那一天起，她在心里上进入了少女。

可能是命运的捉弄，鱼幼薇十二岁那一年，她的父亲，也是精神父亲去世了。

她的世界一下子进入了黑暗之中。为了生存，母亲把房子租了出去，在一个烟花柳巷找了份给修补衣服的活。

她的欢乐，也从此去了。在一切都看似绝望的情况下，他又出现了。他的心情是悲痛的，既为老友，也为自己，这一年他已经42岁了。

他五岁时就被人称为神童，七岁时就能做一篇让时人惊诧的赋，十二岁便中了秀才，然而此后在科举中，他却屡战屡败。他才思敏捷，一首格律诗，在双手交叉八下，便能写出来，并且文笔不俗。时人称他温八叉。

这时，大唐已进入了中年。，党争纷起，高堂之上都是些谄媚屑小之人。他的绝望可想而知，多少让他代笔的学子都中了探花或榜眼，而他却一再被拒之门外。

最为讽刺的是，皇帝在一次接待外国使节中，回答不出对方出的对子，可怜满朝文武，竞无一人能对。最后当朝宰相令狐綯推荐了他。他只听了上联，便立即对出了下联。唐宣宗很高兴，就破格把他提到了副榜贡士里。他的愤怒可想而知。

“不要哭，天塌不下来，还有我呢？如果你觉得我的学识还行，从今天开始，你就做我的学生吧"他望着她梨花带雨的脸，有些心疼。

她想都没想，一下子扑到他怀里。他有些不知所措。她对他的感情是复杂的，既有父女之间的感情，也有朋友之间的感情，也有师徒之间的感情，其实在她内心里，从第一天见到他起，她便把他当做了老师。

我是一个性格较内向的人，当我看一个人文章时，如果觉得好，我就点评两句，一般或好得不知如何评，我就保持沉默。有一天，我又看到了她的文章，我写了一句简单的评语，没想到她回复了我。她对我的印象是，高冷逗逼。我开玩笑的回了她一句，低调清雅的女孩。

从这一天起，我对她的写作动态，多关注了一下。一个阳光开朗的女孩，这是我对她的想象。

从那一天起，他只要在长安，便会去看鱼幼薇。生活的接济是免不了的，最重要得是在他的教导下，她的诗文越写越好。

时间就这样悄悄流走了，不觉三年已过，她已成为一个如花的少女。可是他却更苍桑了，为了生活，他要到湖北的一个州府给别人做幕僚。

分别是难舍的，他走得很坚决，可是她却第一次感到，她已离不开他了。别后的日子，她突然发现她不知从什么时侯开始，对温庭筠产生了，除师生，父女之外的另外一种男女情感。

她慌乱了，她想掐掉这种微妙的情感，可是她发觉火苗已燃烧的把她给吞没了。

有一天，她写了一个小说，很久后我才知道是一个影评。《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故事感动的我一塌糊涂。

当时我就在想，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孩？情感如此丰富。语言先不说，单就故事来说，就是一个很优秀的小说。

人物形象鲜明生动，性格刻画入木三分。在这样一个时代，能让人感动的小说不多了，而她却做到了这些。在惊艳她才华的同时，我对她也产生很强的好奇心。后来，当我知道她写得是影评时，我就更佩服她的才华了。

在一个到处都充斥着不知所云的书影评的文学网站，能出现这样有特色的影评，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这是在他离开的第一个秋天，幼薇写给他的家书，这里面有她对他的思念，也有那种朦胧的情爱暗示。

做为一个久经情场的落魄文人，他岂能不知。然他选择了漠然，之后，她又一封封地给他写思念，写那种羞涩的情书，他一概不回。

在一次空间中，我似曾见到了她，凭直觉应该是她。我给她发了个微信，然后留了语音。她给我回了个调皮的表情。

没多久，她也回了语音。我这才知道，她还是一个花开在最美年龄的少女。就是在这次语聊中，我才知道她是一个来自陕西西安灞桥的刚读大学一年级的女孩。她和陈忠实是校友，白鹿原离她家不到二十里。一切的疑惑似乎都清楚了，但又似乎不清楚。

她的文才来自于这片蕴藏深厚的土地，

她的深刻来自于三秦两千多年以来的苍桑，

她的情感来自于苍凉悲壮的秦腔。

幼薇对他的思念，已到了无法抑制的地步，可是他对她却不理不睬。她渴望着他对她的情感有一丝回应，但一封封情信却都石沉大海了。在绝望中她又写了一首诗：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

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

疏散未闻终随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幽栖莫定梧桐树，暮雀啾啾空绕林。

可能是她的真情感动了他，三年后他又回到了长安。当见到他的那一刻，她高兴的一句话都没说，满眼都是泪水，她紧紧的抱住他，唯恐他再次逃走。可短暂的幸福之后，是更加巨大的失望。

这一年的她，已是一个十八岁的美丽少女，她的美是逼人的。而他这年是四十八岁，多年的科考失利，已让他对科举彻底绝望，多少雄心壮志和济世情怀，已被岁月这个无情刀，磨蚀殆尽。

他自己觉得，自己已彻底落魄了，多年来，他在公务之余，时常出入烟花柳巷，也结交了很多红粉知己。可谓是情场老手，但在面对自己的学生时，他却木然的如一块石头。

封建的纲常礼教，他可以不管，在面对如花一样的幼薇时，他不能说没有动心。但他深知自己没法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他年老且衰，前途黯淡，如果他接受了她的爱情，等于是把一朵刚开的鲜花给毁了。只有拒绝她，让她死心，才能让她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美好明天。

当我看到她的《一生恰如三月花》时，我认为是阿朱写得，当看到署名时，我才发现是她写的。

她们的风格如此相似，都是带有强烈的主感色彩。但细看下来，还是有取别的。阿朱的感情，含蓄，内敛，坚韧。而她的感情，热烈，奔放，忧伤。

这可能与她们生活的环境不同有关，一个是在天府之国长大的率性女孩，一个是在信天游的歌声中成长的泼辣女孩。都是绝佳的文笔，还有超强的艺术想象力，以及感性动人的情感。

他无法给她明天，为了让她死心，他给她介绍了一个叫李亿的大家公子。可能是爱屋及乌，在得不到他的回应后，她选择了李亿。然而正是这次选择，让她走向了不归路。李亿是个比她大二十岁的已婚男人，为了得到她，他欺瞒了她。当她知道时，他们已结了婚，哭闹是有的，她虽然很美，但却是个传统的女人，从此就安心给李亿做了小妾。

李亿的妻家是个大家族，当这一切都败漏后，李亿抛弃了鱼幼薇，把她送到了咸宜观做道姑。这一年她才二十岁。

有一天，她给我发了一张个人照片，果然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也是在这一天，我们通了电话，她说她在写一个连载性小说，小说的名字叫《此间少女》。

刚看了五六行文字，我就被故事吸引住了。小说里有三个不同种类的爱情故事，充满了青春气息和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后来我问她，创作的目的是什么？

她说，想表现爱情的多种可能性。在历史的真实中，原本是悲到极致的爱情故事，在她的笔下，都有了美满幸福的结局。她的感性和才气，也让我着迷了。

从进入咸宜观的那一天，鱼幼薇死了，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是道姑鱼玄机。漫漫长夜，就此只有青灯古佛做伴。

她的心死了，在死的那一瞬间，脑海中又闪现出温庭筠的笑容。她恨他，也恨李亿，但更恨得还是他，为什么他不愿意接受她。

如果没有他的拒绝，她也走不到今天。她恨，她恨，她恨天下所有的男人，她发出疯狂的大笑，从今天开始，我要让天下的男人都跪在我的石榴裙下。

《此间少女》的作者是顾繁华。这部小说里最让我动容的还是温庭筠和鱼玄机的爱情故事。

这一惊世骇俗的不伦之恋，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就遭人误读和曲解，然而他们的感情却是纯洁的。

也许温庭筠是个花间老手，但他的心却是正直的，他有胸怀也有抱负，在黑暗的现实面前，他挣扎过奋斗过，可还是失败了，悲愤之余，他堕落于花街情场，但他对鱼幼薇的情感，却纯洁得让我们感动。在我读到顾繁华写得这个故事时，我的心情也是复杂的。

从那一天起，鱼幼薇死了，长安街上出现一个纵情好色的道姑鱼玄机。当这一消息传到温庭筠耳朵里时，他心里痛得差点要死过去。

在鱼玄机的禅室里，他们又见面了。他什么都没说，就这样有些沉痛的望着她。“鱼幼薇，已经死了，现在的世上只有鱼玄机”，说罢她泪流满面。

多年后，当她因纵欲过度，杀死她的奴婢绿翘时，被抓的那一刻，她突然露出释然的一笑。是的她快要解脱了，她一生阅历男人无数，但真正让她动心的，让她魂牵梦绕的只有一个男人，就是温庭筠。

就是在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顾繁华要写温庭筠和鱼幼薇故事的原因。这个故事是在长安城发生的千古传奇。

他们的爱情故事，让我们悲伤的不忍去看。而做为在千年后的长安出生的她来说，她是熟知这一切的。

长安的女子，自古以来，就美丽多情。对于每一寸土地都氤氲着文化气息的长安来说，一切情感都是正常的。

想到这，我忍不住给小顾打了个语音电话，她说她正在长安街上采风。

长安，

噢，我一切都明白了，这就是长安的女孩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