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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的月光,不一样的蝼蚁

2022-05-23 03:03:16


唐朝人就是比宋朝人更会玩。

 

比方说在看月亮这事儿上,你看宋人多正经啊:赏月,一听就很有文化,正装步入维也纳金色大厅的赶脚;

 

要么就是一尊还酹江月,祭天的架势,盛大场合,小甜甜牛夫人什么的就别出来捣乱了。

 

唐人就不一样,他们一般不赏月,只玩月。白居易玩,刘禹锡也玩;

 

白居易的好基友元稹中秋那晚本来在皇宫值夜班,刷微信抢红包闲得蛋疼,一看老白发了个玩月诗,没说的,咱也来一个,于是有了这首《酬乐天八月十五夜禁中独直玩月见寄》:

 

一年秋半月偏深,况就烟霄极赏心。金凤台前波漾漾,玉钩帘下影沉沉。

 

文绉绉了一点对吧?不算太好玩。所以元白二人的朋友圈里又跳出来一个牛人先假模假式转发了一下,紧跟着就是小元元看俺的:

 

合望月时常望月,分明不得似今年。仰头五夜风中立,从未圆时直到圆。

 

这就好懂多了。站院坝里保持仰望星空的姿势,连续五更都不动一下,你以为我通宵流鼻血,其实我是在动态的玩月亮,贯穿它从不圆到圆的全过程;

 

你们那哪儿叫玩啊,只满足那圆圆的快感,却不知前戏有多重要;用一个通宵的时间来慢慢剥光它,这才叫专业级的玩家。

 

这个开了挂的player,叫做王建。他的这首《和元郎中从八月十二至十五夜玩月五首》,让人想起了从前那个月光下的盛唐,富足,安逸,好玩。

 

 

那时候最会玩的人,你们知道,叫李白。

 

元白也好王建也罢,不管怎么玩,总归是把自己死死摁在地球上仰望;李白就不一样,一言不合就把月亮拖到桌子上来;

 

所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明明就他一个,眨眼就凑成了一桌斗地主;光打牌也不好玩啊,我们来唱K: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喝大了,各回各家睡觉去,记得都找代驾。很嗨是不是?那当然,人生得意须尽欢嘛。

 

然而在盛唐那么多诗人里,李白实在是一个孤独的小孩。你们光看到他得意,G点很低,随时随地都能嗨,却不知道宝宝心里有多苦:

 

事业无出路都罢了,就连父母亲人也生无可恋,没法给他一个踏实的港湾。

 

在这种情况下,月亮成了他最心爱的充气娃娃,高兴时要玩,不高兴时更要玩,不但自己玩,还要分享给同病相怜的小伙伴一起玩,比如一听说王昌龄被贬,他就赶忙发了个快递过去: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宝宝不哭,宝宝挺住,我把充气娃娃给你,带着路上玩。

 

患难见基情,关系这样好法那也是没谁了。然而王昌龄去的夜郎,不过是华中的湖南,穷是穷了点,好歹人家还是去当县公安局长,异地降职使用而已;

 

才5年以后,就轮到李白自己去夜郎了,还是贵州的夜郎,真正的西部大开发,还是流放,犯人一枚。这时候王昌龄已经惨死很久了,没办法把月亮再还给他。

 

所以后来有人非要说,李白是想钻到江里捞月亮给淹死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小伙伴带着他的玩具升仙了,他得去天上要回来。

 

看起来,这个人一生都在玩月亮,其实是惨淡的月光玩了他一生。

 

 

然而李白并不这么想,他认为自己在月亮面前一直很嗨,还觉得大家都跟他一样: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哪里是这样,至少小兄弟杜甫就没这么超脱:只要一看见月亮,他不是在想弟弟,就是在想老婆孩子,或者在想沦陷区的父老乡亲,总之没一样轻松的。

 

比方说他被叛军拿住关在长安城里,抬头一看哇靠中秋快到了,天上那么大的月亮,立马就忘了自己分分钟都可能英勇就义,满脑子想的都是家里那点事: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所以说在同一片月光下,李杜的分工是不同的,有人负责貌美如花,就得有人负责赚钱养家,这就叫命。

 

杜甫很忙,这是一句良心话。他忙到生命最后一刻,颤颤巍巍写了首绝笔诗,还是为了两件事:第一,挂念中原战局,第二,安顿家小:

 

畏人千里井,问俗九州箴;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葛洪尸定解,许靖力还任,家事丹砂诀,无成涕作霖。

 

葛洪,东晋道士,能炼长生不老的仙丹,灵魂冲出尸体升仙了,就叫尸解,其实就是挂掉的意思。许靖是三国出了名的大善人,对家人、对朋友乡亲都好得不得了;

 

老杜家里以前炼过丹,知道这玩意不靠谱,没结果的。所以他在洞庭湖冬夜的月光下写这遗书的意思,就是想告诉湖南一带的亲友:

 

这回肯定是不行了,一家老小从此没着没落,希望亲们向许靖学习,都来搭把手啊,老夫泪如雨下,顿首再拜。

 

所以月下的杜甫,对自己的命运认识一直很到位:

 

看起来身处伟大的时代,所谓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其实呢,那跟他有毛关系,他不过是飘飘天地一沙鸥。

 

 

一样的月亮,宋人再正经,也有不一样的心情。

 

同样是写八月的月亮,你看柳永这首《秋月夜》都写了些什么:

 

盈盈眼泪,漫向我耳边,作万般幽怨。奈你自家心下,有事难见。待信真个,恁别无萦绊。不免收心,共伊长远。

 

除了标题,通篇你找不到一个月字。李白是把月亮当充气娃娃,到了柳永这儿,直接变成真人秀了,什么赏月玩月的,所谓月亮,就是他最疼的一个歌妓,现在话叫小姐;

 

这种拿活人当月亮的犀利画风,倒是宋人的专利。比方说丐帮白长老跟马夫人啪啪,女的说天上的月亮又圆又白,男的就说你身上的东西比月亮更圆更白;

 

女的又说月饼你爱吃甜的还是咸的,老色鬼乖巧得很:你身上的东西,比蜜糖还甜。

 

跟白世镜比起来,柳永肯定不是老流氓,人家虽然万花丛中过,却讲究嫖情赌义,他要不对小姐这么好,死后怎么会有那么多小姐凑钱来葬他呢。

 

没办法,不是柳永想当颓子,实在是大boss不给他机会,他这一辈子就算再有才华,也只有奉旨填词唱给给小姐们听的命了。

 

遇上这样的boss,别说嫖客柳永,就连师级老干部辛弃疾也没辙,于是他也拿活人当月亮解压泄愤:

 

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把酒问姮娥:被白发、欺人奈何!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

 

明着是写中秋月亮,其实字字血声声泪,到最后要抡斧头砍了,明着是砍桂花树,其实是想砍人呢。砍谁?,叫你不让我北伐,我特么削死你。

 

柳永是没法想象辛弃疾的内心世界的,你混得又不赖,官也当了,兵也带过,老家还有大宅子,人生理想差不多就得了,比我好多了对吧;

 

他哪知道人家愁的是什么。

 

 

你在月下顾影自怜,看人家总是活得那么潇洒自在,用现在的话讲,这就叫幸福的人儿都一样,不幸的人各有不同。你不是他,怎么知道他的哀愁。

 

回过头讲那个通宵玩弄月亮的王建,你可能会觉得这人怎么那么能作啊,大家都一样的月亮,偏他就有闲工夫玩出那么多花样来。

 

其实你错了,在中晚唐的这帮诗人里,王建偏就是相当惨的一位:

 

20左右就中了进士,46岁才进入体制内,中间26年有一半时间在部队里当兵,天天刀头上舔血,所谓从军走马十三年嘛;另外十三年,基本上天天处于半饥饿状态,憋屈着呢。

 

所以就算同一个人,你也不要只看到他玩的一面,他心中的月亮,其实是这个样子:

 

月初生,居人见月一月行。行行一年十二月, 强半马上看盈缺。百年欢乐能几何,在家见少行见多;

 

不缘衣食相驱遣,此身谁愿长奔波。箧中有帛仓有粟, 岂向天涯走碌碌。家人见月望我归,正是道上思家时。

 

要能吃饱穿暖,谁乐意天天大晚上的出来户外活动,顶着月亮又怎样?装逼很有趣?

 

所以从这个角度讲,张若虚和李白都没说错: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盛世也罢,乱世也好,月光下的大部分人姿势再怎么不同,身份总是一样的:蝼蚁。命运不由自主,活下去,你就是奇迹。

 



文/糠糠壳儿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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