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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狂想曲》:面向未来的写作,没有类型之分 | 译作悦读

2022-08-02 04:08:49



迈克尔·夏邦:跨界,亦是“奇才”

迈克尔·夏邦


当一位作家获普利策小说奖,人们都知道在严肃文学的创作领域,他拥有一席之地;当一位作家的作品被改编为电影并获多项奥斯卡提名,说明世人认可他的作品中丰富的影像意义和可言说的可能;当一位作家同时获得星云奖和雨果奖,则意味着他的科幻写作成就已经获得了专家和读者的最高赞誉(至今仅有20余位作家获此殊荣)。


——如果以上这些殊荣,都是同一位作家所获呢?


美国《时代》杂志资深书评人莱夫·格罗斯曼(Lev Grossman)观察到,“我们处在一个转型期,曾经泾渭分明的纯文学与大众文学、主流文学与类型文学,如今正慢慢地开始勾连,未来文学的样貌正在逐渐显现”。乔纳森·勒瑟姆、玛格丽特·阿特伍德、苏珊娜·克拉克与迈克尔·夏邦无疑都是正在实践这种尝试的作家,这让我们永远都不知道,他们的下一部作品会是何种模样。夏邦尤其如此,谁能想到,在将普利策小说奖收入囊中之后,他居然一口气拿下星云、雨果、轨迹、侧面等多项科幻大奖。而夏邦说:“伟大的文学作品是超类型的——从不在意是哪一种类型或流派。”


在关于他的介绍网页上,光是关于写作的获奖经历就满满一屏,“拿奖拿到手软”这句话,用来称呼他也许最合适不过。


采访过迈克尔·夏邦的美国记者玛丽莲·库珀(Marilyn Cooper)称,和夏邦对话,话题可以从迈克尔·杰克逊的歌词直接跳到宇宙飞船的历史。他的写作也是一样,虽然他对所有堂吉诃德式事物的喜爱让人有点儿受不了,但他对知识开放与好奇的态度,成就了一部部引人入胜、新奇有趣的作品,情节错综复杂,语言优美而富有张力。他善于从类型文学、大众文化与亚文化中汲取灵感,游走于严肃文学与通俗文学的两极,不断挑战着纯文学与类型文学的人造隔离。


近期,他的最新小说作品《月光狂想曲》由中信·大方引进出版。这部对他来说意义重大的作品,究竟写了什么?且听小说责编为您娓娓道来。



编辑谈


2016年底,夏邦出版了最新一部长篇小说《月光狂想曲》,是小说中的“迈克尔·夏邦”为他的外公所写的“回忆录”,又一部典型的夏邦风格小说。除了已渐渐为读者熟知的犹太文化与美国流行文化的基调、充满魅力的人物角色,还有战争与冒险,爱情、婚姻与欲望,科学的浪漫与残暴,人类的创造性与毁灭性力量(情感上的与理性上的),以及探寻祖父辈的记忆。普利策奖小说《卡瓦利与克雷的神奇冒险》用了六百多页的篇幅讲述了“魔术与漫画的美国梦”,结束于二战初期。《月光狂想曲》几乎接续了《卡瓦利与克雷的神奇冒险》的时间线,触碰人类历史上最阴暗的时期,回溯经历二战的“最伟大的一代”的人生。之于小说中夏邦家族来说,犹太裔美国人的身份让一切更增添了一抹“永世流浪”的悲剧色彩,仿佛是用《阿甘正传》的方式讲述《大鱼》式的故事,延展了《为埃斯米而作——既有爱也有污秽凄苦》,而历史的厚重与笔调的绵密又让它透露出《万有引力之虹》的深邃,拷问着“美国的黄金时代”和“伟大的一代”的“荣耀”对个体的生命意味着什么,让小说始终萦绕在矛盾之中。


拨开层层陌生岁月切口的是熟悉的长辈,是祖孙之间、母子之间的对话。而对每个人来说,家人几乎是每个人接触外部世界的第一层关系,是隔绝危险的保护层,也是引导去往更广阔世界的中介,而他们作为个体的人生似乎都是透明的——只是作为“我们的”外公、“我们的”外婆、我们的“母亲”,犹如相簿中缺失了的照片。对于亲人的过去,我们始终保持着谨慎的沉默,小心翼翼地不想为了满足好奇而去触碰到可能存在的(或者说一定存在的)的伤痛、去引起无法平复的震颤。

夏邦回忆录式的小说《月光狂想曲》则似乎给予了我们一个安全的距离,把小说嵌入到回忆录的语境之中,作者“狡猾地”让人放下戒备,沉溺于“外公”的传奇的人生——“用坚定不移的意志,抵御一切的危难”,沉溺于想象中的“家族史”的秘密,通过外公生命的最后一周密集地倾泄他的人生,通过他的一生窥视美国的疯狂时代——用微小的生命感受最微弱的震颤,也不断勾起自己记忆中祖父辈与父辈模糊的过去。情感的勾连亦可以没有边界。


月光狂想曲

节选


他的眼睛一直看着窗外,似乎我看不到的喂鸟器那边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也许“捣蛋鬼”偷吃又失败了,但他没有笑。

“我说得太多了。”过了一会儿,他说。

“抱歉,我们可以停下来,你应该休息,休息一下嗓子。”


他做了个鬼脸,驳回了我的建议。他的意思并非说多了嗓子受不了,而是因为在他看来多说无益,也不明智,能用三分钟的谈话来表达自己对汪克尔转子发动机怀才不遇的惋惜已经是他的极限,但我并没有太严肃地对待他的警告,或者说是他对自己的警告。老实说,我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孩子气,过于夸张。


“很高兴你愿意告诉我这么多。”我说,我就喜欢传奇般的夸张故事。

“其实我不应该这样。”

“什么?为什么?”

“你太高兴了。”

“我太高兴了?”

“太感兴趣了。”

“噢,并非如此,我不过是觉得非常无聊而已,”我说,“而且所谓的高兴也是出于礼貌表现出来的。”


街上有一群人正在砍树,似乎是为了让山顶的视野更开阔,整个下午都有断断续续的电锯声传来。奥克兰丘陵地区有五座桥:圣马特奥、邓巴顿、海湾、金门和里士满大桥,根据可以看到的桥梁数量,当地的景色被划分成五个等级,最高级别5分,可以看到五座桥。按照这个标准,我母亲的起居室和卧室可以得2分,然而,从我外公的卧室往外看,唯一能看到的横跨两侧、类似桥梁的东西只有一条从街角的电线杆那里探出来的同轴电缆了。


原文内页


“你觉得这解释了一切?”外公轻蔑地反问,鄙弃地吐出“解释”两个字,“我和你外婆。你母亲。我坐牢。战争。”他转过脸,眼神蒙眬——的药效,但我从中窥测到一丝闪光,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是愤怒的信号。“你认为这也能解释你自己的问题?”

“反正能解释很多事情。”我说。

“什么都解释不了。”

“总能解释一点吧。”

“不过是些名字、日期和地点而已。”

“好吧。”

“根据这些得不出任何结论,记住我的话,它们没有任何意义。”

“我明白了。”我说。

“哦,你明白了吗?明白了什么?”

“你是个不折不扣的虚无主义者。”

我的话引得外公微笑起来,或者也许是因为“捣蛋鬼”回来了。


“理查德 · 费曼,”我说,“理查德 · 费曼博士。”

“他怎么了?”

“他只想找到问题的答案:‘为什么挑战者号会爆炸?’对吧?但答案永远不会是‘因为这是上帝计划的一部分’或者‘挑战者号爆炸了,一些小孩会因此受到启发,长大后成为工程师,发明更安全、更耐用的航天器推进系统’,甚至‘因为人类和他们发明的东西总是倾向于失败’或者‘坏事时常发生’。常见的解释总是这样的:‘因为天气太冷,所以O形圈变脆、失效,燃料从燃料箱里泄漏出来并且起火,导致火箭加速到箭体结构难以承受的程度,所以才分崩离析。’答案总是和日期、名字和数字有关。对费曼来说,知道这些已经足够,因为他的目的就是调查和确认各种细节。”

“问题出在固体火箭助推器,”我的外公说,“不是燃料箱。”

“对。”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但眼中疑似愤怒的闪光已经不见了,一滴泪水滚过他的脸颊,他又把脸转向窗户。我站起来,从盒子里抽出一张面巾纸,想帮他擦眼泪,但他把我的手推到一边,自己拿过面巾纸。

“我很惭愧。”他说。

“外公……”

“我对自己失望。我这一辈子总是半途而废,人们喜欢对你说,要充分利用时间,然而当你老了,回头看看,却发现你做的所有事无非是浪费时间,到头来手中积攒了一大堆没有开始做或者从来没做完的事,还有你全心全意地努力去做却没能持久的事,以及你拼命想摆脱却一直困扰你的东西。我对自己感到羞愧。”

“我不为你羞愧,”我说,“我为你骄傲。”



他又做了个鬼脸。这一次是在说,我对羞愧的认知——我们那一代将自白作为一种自夸工具的人对羞愧的认知——不过只能填满半个开心果壳。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很好的故事,”我说,“你得承认。”

“是吗?”他抹掉那滴泪,团起面巾纸,“我走了之后,你可以把它写下来,我授权给你。你尽管可以用它解释一切,给它赋予某种意义,用上你那些花哨的比喻,理清整件事的时间顺序,不要像我这样想到哪儿讲到哪儿,就从我出生的那天晚上开始,1915年3月2日,那天晚上有月食,你知道月食是什么吗?”

“地球的影子落在月球上。”


“没错,这非常重要,我相信这是一个完美的隐喻。就从那时开始。”

“听起来有点像个老掉牙的开头。”我说。

他把纸巾团朝我的头上丢来,它打在我的脸颊上弹了出去,掉到地板上,我弯腰捡起来。它里面的东西可能是我外公一生中的最后一滴眼泪。出于对他的观点——人生是毫无意义的,无论是他的人生,还是每个人的人生——的尊敬,我把它扔进了门旁的废纸篓。

“那么,”我说,“你去了诺德豪森。”

他摇摇头,但他会改口的,我俩都知道。


“没错,该死的,我去了诺德豪森。”他的语气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沮丧,就在那一刻,我明白——我对此一无所知——诺德豪森曾是地球上最糟糕的地方,我心里某个休眠已久的部分仿佛突然睁开了眼睛。


我是被一群习惯压抑自己情绪的沉默的成年人养大的,听说我的父亲曾经是个“大话精”“喜欢吹牛的艺术家”和“花花公子”(总之从外公谈论我父亲时的表情来看,他就是这个意思),但大部分只是听说而已,而且在我面前他显然称得上少言寡语。我也知道,外婆早年间的脾气很坏,内心既古怪疯狂也诗意浪漫,但那些日子已经消散如烟。自我记事以来,我的家人们就倾向于隐藏情绪,不愿意谈论自己的感受。


因此,出于年少的叛逆,我喜欢诗歌,喜欢火热和疯狂的东西,追过的女孩基本上都崇拜兰波、帕蒂·史密斯和席德·巴瑞特之类的诗人和艺术家,然而,叛逆期过去很久之后,我也习惯于压抑自我。1970年代末,我进入青春期,那是最放荡不羁的一段时光,后来步入成年,正值“复原运动”高涨,主张救赎在于分享经历和感受,如果拒绝分享则意味着会受到诅咒。那天下午,在外公的床前,我开始忍不住怂恿他多给我讲讲诺德豪森和那个年轻金发男人的故事,因为我相信(时至今日,在多数情况下,我依然相信),沉默意味着黑暗,倾诉则会投下光亮。秘密就像肿瘤,叙述则是明亮灼热的放射线,用照射给予治愈。所以,“把心事说出来”是一件好事。


《月光狂想曲》[美]迈克尔·夏邦/著,孙璐/译,中信出版集团2018年3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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