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丰子恺论德彪西|新时代音乐家德彪西

德彪西（Claude Debussy , 1862-1918）

美术上有印象派，未来派，音乐上也有这等流派。在美术上，现今印象派早已得到确定的地位，而未来派仅属于极小部分的人的事业。音乐上也是如此：印象派音乐在今日的乐坛上持有极伟大的势力，而未来派音乐势力极微。今日所谓“法兰西音乐”，便是指这印象派音乐。因为这革命的新乐派的树立者，是法兰西人德彪西。

德彪西的出现，实在是音乐史上可以特笔的事。他用他的奇特的天才，开辟了音乐上从来所未有的新境地。最近三十年来，；然而他们所到的地步，往往避不了先人的踪迹。只有德国的施特劳斯与法国的德彪西，筑成了自己的全新的世界。然而新时代对于德氏，比对于施氏尤为欢迎。因为德意志人是科学的、分析的；反之，法兰西人的感情生活，在本质上是诗剧的、绘画的。法兰西人从诗文中得了音乐上的主题，就作成诗的、画的乐曲。德意志人虽然亦从文学上得到音乐的主题，但其作曲必忘却标题，而从纯美学的见地按着绝对音乐的兴味而展开。例如施特劳斯的哲学的音乐便是。简言之，法兰西音乐有绘画的美，易于理解。故非专门研究音乐的人，也都欢喜听赏德彪西的作品。

故德彪西的音乐，实在是新时代所产生的音乐。是故施特劳斯或可说是李斯特与瓦格纳的后继者；而德彪西的主要的事业，并不是模仿任何先人，清新、纤细、而有如梦如影情调。要之，印象派画中的莫种特质，及印象派诗中的莫种特质，在德彪西的音乐中表现着。

德彪西于1862年8月22日生于巴黎附近的一村中。他的最初的音乐先生是肖邦的女学生。他从小善弹钢琴，十一岁即入巴黎音乐学院正式肄业。又另外从师学习钢琴、和声学、作曲学。十五岁时，以钢琴独奏的一等赏。1880年又以钢琴伴奏的一等赏。1884年做《浪子》（L''Enfant Prodigue）得罗马奖。从此声名更高。1886年就赴罗马游学。最初根据海涅诗作抒情剧断片《阿尔曼索尔》(Almansor)，但这曲后来是毁弃的。次年，作合唱及管弦乐交响组曲《春天》，寄送到巴黎，大受巴黎音乐学院的欢迎。自罗马归国，暂在莫联队中供职，据他自己说，这时候他在军队生活中发现喇叭与电铃的音，有超越和声学的妙处，颇感兴味。

当时他对于法兰西的文艺美术中的时代思潮，都有同感。绘画上的印象派，诗文上的印象派，均能呼起他的同感。例如马奈、莫奈、雷诺阿、德加、西斯莱、毕沙罗等的印象派绘画，、马拉美、魏尔伦等的象征派诗，他都觉得可亲。音乐听者倘不解这姊妹艺术，便难理解德彪西的音乐。

姑德彪西有许多根据这些诗人的诗而作的音乐。根据魏尔伦诗的歌曲集《被遗忘的歌》，于1888年出版。次年又作联弹曲《小组曲》。，次年又作重要的钢琴曲《贝加莫组曲》。1892年，根据马拉美的诗作《牧神午后前奏曲》，这是他最著名的作品，现今全世界上正在到处演奏着。到了1893年，就着手制作他的最大作《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

这大曲在十年后放始完成。十年的制作中，有产出许多小作品，有名的《夜曲》便是其一。自此以后，他的追踪者骤然增加了。

《佩利亚斯》于1902年4月30日在巴黎的喜歌剧院开演，这是德彪西音乐的确定的树立。1903年出版的钢琴曲集《版画》。自此至1905年作交响乐小品《大海》。他是大自然的爱好者，晚年时常离开巴黎的住宅，旅居各地。他的婚姻生活没有明了的记录，但晓得他有个女儿，钢琴曲《儿童乐园》是为这女儿而作的。他在1914年忽然患了一种不治之病，在巴黎的住宅中长逝，享年五十有六。

音乐家中擅长文笔者，除瓦格纳与舒曼外，只有德彪西可以记录。他的评论奇拨惊人。由此可窥知他对艺术的真挚的态度与公正的见解。自1901年至1903年，他为《蓝色评论》、《费加罗报》等报刊撰写关于音乐的短文。

对于过去的大音乐家，德彪西都有精微的评语。他说：“巴赫在音乐上有君主的势力，他所遗留来的高贵的教训，永远给人以新鲜的指示。”他对贝多芬没有好感，只对其《第九交响曲》不加贬斥。听了瓦格纳的费四日演毕的大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之后，他说：“不知是音乐之罪抑演剧之罪，总觉得非常沉闷……我不能批评这样重大的作品……这是建筑的线无限地延长的纪念碑。”他评论施特劳斯为“新德意志最独创的音乐家”。又说：“他身材很高，脸上现出微笑，仿佛一个踏破野蛮国的大探险家……他的额是艺术家的额，他的容貌是超人的，是向尼采借来的。”对于格里格的音乐，他说：“犹似雪中粉红色的糖果，可爱而有奇异之感。”对于古诺及弗朗克，他常怀好感。他嫌恶虚饰及夸张，欢喜谦让。他的双眼常发出犀利而温暖的光，足证明他是一个幻想家及洞察者。他的前额比普通人特别广阔，是他多才的象征。他的肩胛广大，表明他的精力的充足。

（节选自《世界大音乐家与名曲》 作者：丰子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