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交流园地 >当我谈读书时我都谈些什么

当我谈读书时我都谈些什么

2022-04-09 23:06:16

首先,标题抄袭自村上春树的《当我谈跑步时我都谈些什么》。这本书在他本人的无数著作里并不起眼,对我却是异常特殊的存在。当时刚念高三,和所有文艺青年一样喜欢无病呻吟,喜欢故作文艺,喜欢“人生若只如初见”,喜欢“未妨惆怅是清狂”。我的语文老师钟爷是个善良的人,他从不对我读这些书报以轻蔑的态度,反而总是认真地与我分享一些值得一览的书籍。后来有一天他跟我提到了这本书,并叮嘱我可以多看。这本书讲过什么如今我已忘得干净,只记得对它的第一印象:朴实,平淡,说直白点吧,比起余秋雨简直差好几条街。

现在想想,真是太特么羞耻了。

当时我虽然不喜欢这本书,但是对钟爷的崇敬还是让我耐着性子把它看完。这是我第一次开始尝试与描写少年风月无关的文字,尽管不太习惯里面的一些沉思(很大一部分原因应归咎于翻译和日本人的写作风格),但多少触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后来接受好友楚楚的建议,开始抛弃于丹周国平安意如们,准备老老实实读一些经典名作。可惜家里对此事并不支持:都要准备高考了,还有心情看这些闲书!?你小子又找揍呢是吧!?于是挪用粮草(吃晚饭的钱),偷用军饷(买参考书的钱),一得空就溜去赣州著名的盗版一条街淘书。当时还听了楚楚的建议读苏童,然而这位老兄笔尖锋冷残酷,看得我一肚子不适。后来在奶奶家竟发现一本《中国近现代散文大全》,从周作人到周树人,从梁遇春到梁实秋,从认识的到不认识的均有收录。于是厚厚一本捧回了家慢慢翻阅。从此开始文风急转直上,钟爷还特意在作文本上夸我有所长进,不由得欣喜若狂,觉得找对了路子,从此在读书的事情上一发不可收拾。母亲喜好藏书,于是林语堂汪曾祺们应有尽有,此后岁月中写文章时透露出来的那一丁点儿温柔敦厚的底子都是在他们手下奠定起来的。生日那天好友竹子送了我一整套《陆小凤传奇》,被“路的尽头是天涯,话的尽头就是剑”这样的句子深深吸引,不可自拔。遂被班中另一武痴成天追问天涯远不远。

高三读书是辛苦且艰难的。一是缺钱,二是缺地点。缺钱好解决,外公外婆对我异常宠爱,于是偶尔要个二三十元不是难事。重点是在哪看。学校老师查得紧,家中老妈管得严。总不能藏在被子里拿个手电筒看吧?于是学会在各个场合偷看。偷看和偷窥一样,最讲究胆大心细,不能犹豫;旦有风吹草动,必须立即终止一切行动,藏好作案工具,假装认真学习。后来买书渐多,藏书成了第三个问题。床底是不能藏的,因为老妈经常打扫卫生。这时候就想起了古人的教诲: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于是把看完的书正大光明地见缝插针夹杂在家中书架最上几层,那儿少人光顾,几乎可以说无人问津,因此最是安全不过。果不其然,老妈对此毫无察觉。

高中读书,除了作文,还有一大原因就是装逼。当时班中某位仁兄逢人必提“你可有看过尼采的‘查拉斯图拉斯如是说’/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纳博科夫的‘洛丽塔’”,我也希望自己可以装一波大逼。不久隔壁班某位女生送了我一本赫拉巴尔《过于喧嚣的孤独》,书名和作者逼格之高简直突破天际,也唯有后来突然爆火的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可与之一比。

高三荷尔蒙分泌过分旺盛于是需要发泄。发泄的途径之一是读书。读书多了之后,文字欲和性欲一样强烈,于是要写作。高中写过两部小说短篇《不是江湖》和《橘子红了》,受欢迎程度简直出乎预料。后来得益于竹子的大肆宣传和极度吹捧,读书多写作好这一盛名便在几个文科班中远扬,甚至还有女粉丝跑来理科班一睹我的雄姿英发。楚楚对此冷眼旁观,偶尔还对我的文章冷嘲冷讽。我为此感到疑惑,于是觉得要读一读她看过的书。她在当时疯狂迷恋韩寒,因此先入手的是《三重门》。在此之后是《长安乱》,《他的国》…总之能念出名字的韩寒的作品我都读过。我对韩寒的第一印象很不好,他对这个世界过分悲观和残忍的认识令人不适,他的用词粗鄙下流,不堪入目。我简直觉得奇怪:怎么这样的杂文/小说还有人追捧?大三那年读冯唐,发现此君拿韩寒作为自己“金线说”的绝佳证明:“文学的标准的确很难量化,但是文学的确有一条金线,一部作品达到了就是达到了,没达到就是没达到,对于门外人若隐若现,对于明眼人一清二楚,洞若观火。”并借此表达韩寒小说的不入流。对于他的论据(金线说)我表示赞同,对于他的论点(韩寒小说不入流以及老子的文章才是最屌的)我表示狗屁不通。事实上,冯唐本人写过的任何小说从来没有达到“金线”这一标准,相反是韩寒,尽管他的大部分作品连冯唐都不如,但是有一部恰恰压在了“金线”的标准上,这部小说就是《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韩寒在这部小说中所探讨的内容——关于生与死,关于反叛与顺从,关于挣扎与囚笼——是可以反映一个时代的迷惑与面貌的。他打破了当时整个颓靡华腐的青春文学的主流和价值观,以一个少年或青年的视角,磊落冷淡、直指人心地观察与记录人性的各种幽微之火。当然明白这些已是数年之后。当时我对韩寒有所保留,于是和楚楚读书读不到一起。她精通古今中外所有经典小说,我略通古今中内部分经典散文,这样的差异在性格和写作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她在当时写着不合年纪的残忍与孤独,我则淋漓展现着少年的寂寞与困惑。总之,读书多而阅历少令我们都对生活抱有极大的不解和苦恼,令我们都感到来自生命本源的孤独。她是如何面对孤独的我不了解,我找到的出路是继续读书,继续写作。后来在新华书店的某个午后,我不经意间读到了史铁生。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对生命和死亡的双重追逐令我的灵魂饱受折磨。这些痛苦令我夜夜都去家乡的城墙脚底下面对江河与黑夜寻求答案。回应我的只有散着腥气的江水和对岸寥如星火的点点灯光。

我读书的时间多在夜里。白天太过浮躁耀眼,唯有黑夜才显得沉静深邃。只要我坐在桌前,姜夔木心董桥们便纷纷如期而至,什么“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什么“我从诗三百篇中褰裳涉水而来”、什么“庭空月无影,梦暖雪生香”、什么“长日闭门来燕子,一春浮梦到梅花”…便也都纷纷同江水一般在我的血脉里泛滥。我读得出他们刻在骨子里那股被岁月追逐的怅然与温情。他们的文字同窗外的月光一样冰凉而柔美,垂怜着人心最柔软的角落。他们轻易勾起我所有流水般的情感,令我回想起所有刻骨铭心的往事。我的喉咙会蠢蠢而动,我的眼光会穿越云霞,我的思绪会飞过时空的深壑,手里的笔会化作惊鸿长剑,杯子里的白水会熏出浓烈的酒意,紧接着,李白会在我耳边狂歌纵笑,他说:醉吧醉吧,此际楼虚月白,秋宇物化,于斯凭栏,身势飞动,非把酒自忘,此兴何极?古龙会夺过他手里的酒囊,大声疾呼:浪子回头金不换,浪子不回头,大快生平。我愣呆呆地微张着嘴,语塞一时,只觉得银亮的光芒在剑锋上闪耀,我只需轻轻一挥,银辉般的文字便会如流星般在天际划开口子,那一瞬间的灿烂将令我平淡的生命熠熠发光。宏大精妙的语言开始在我胸口犹如浪潮般翻腾,我所读过的所有文字拍碎搅和在一起,它们渗进我的生命,慢慢融为其中的某一部分。它们继而奔腾汹涌,搅得我的灵魂汹涌澎湃难以平息。我突然明白,这些文字正在拓宽我内心的长河,而我所不能承受的那些饱胀的痛苦,就需要靠写作把它引渡到人世中来。我于是握紧笔杆。夜晚神秘而辽远,黑暗一望无际,犹如一片浩大的荒野。我觉得自己仿佛是这片虚空之中唯一的旅客。我会忘记一切沉浸其中,然后——内心的肿胀随着每一个在纸上发力刻出的文字而渐渐消散,直到最后一丝情绪也被抽离。我瘫坐在位置上,脱力和空乏渐渐淹没心头。所有的文字开始离我远去,咆哮的河流重归平静,夜晚也渐渐沉默安宁。

我读书虽多,可惜不够精纯,所以在任何方面都没有突出的造诣。不过我读书也就图个乐呵,它能给我带来感动和勇气,能让我在面对姑娘时骚话连天,能让我面对生活时有独特的感受和见解,这就足够了。我欣赏迟子建那句:“我活得虽不灿烂,但很平实,既憧憬爱情又热爱文学。而且我相信,一颗真正自由的灵魂,会让我的激情和才情永不枯竭。”

就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