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水岸:领悟

   在傍晚微凉的风中，我站在十字街口等红灯变绿。红灯对面，一个两三岁模样的小女孩被妈妈牵着往前，走得跌跌撞撞，赶得哭哭啼啼。她头发上的蝴蝶发饰在夕阳下抖啊抖，闪啊闪。在我的眼里，她哭得无缘无故，无忧无虑，无私无畏。孩子的哭泣，大抵无关悲伤，只是一种表达而已。对此，我竟微微地笑了。

我特别喜欢这样的说法：他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他笑得像个孩子一般。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是不能放纵地像孩子一样哭的，也少有机会像孩子一样笑。因为成年意味着坚强与担当，成年还需求着掩饰和隐忍。

在最近一次的公交末班车上，起初只有我和司机两个人。中途上来一个中年女子。在路灯映照下的明暗交替的车厢里，依稀能辨出女子温文优雅。我们三人的公交在静默里驶向远方，我竟看到坐我侧前方的那位女子，在吞声饮泣！渐渐地，她泪水汹涌，一张纸巾几乎完全湿透，可她没有换第二张。她哭得那么悲伤，又那么压抑，她努力节制，却无法自持。公交司机似乎也感觉到了女子的异样，车似乎开得慢了点，在红灯口停下时也停得异常稳当，似乎以此来安抚一颗伤痛的心灵。

我的心莫名地揪成了一团，竟也湿了眼角。是怎样巨大的痛苦，才会让她等不及到家，就在这公交车上悲伤逆流成河？是父母病重？孩子意外？夫妻失和？还是根本没有具体的情由，长期隐忍的灰暗情绪在这一刻喷薄而发？那一刻，我多么想递一张纸巾给她，或者温柔地、轻轻地，去拍一下她的背。可我终是没有勇气。或许，不打搅，才是对一个悲伤者最好的善意吧。在陌生的环境里，陌生的人群中，她才有勇气放肆地哭一回。下了车，她要挂起笑靥，抖擞精神，去面对她难以面对却必须面对的现实。

鲁迅先生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革命战争年代为信仰而献身的勇敢与决绝在和平年代是一种奢谈。被丰厚物质包围的现代人，折腾与矫情成了标配，武装与伪装成了面具，推杯换盏的热闹下是不堪一击的友情，十指交扣的恩爱下是遍体疮痍的爱情。利益让人欲拒还迎，面子让人若即若离。我们笑得力不从心，却难以哭得汪洋恣肆。

我羡慕被一颗糖果就能逗笑的孩童，我羡慕一点不如意就哇哇大哭的小儿，他全盘接纳生命的悲欢苦乐，真实表达内心的喜怒哀乐。现实却是，中年的生命回不去童年，童年的快意稍纵即逝。回首过往，我除了一双冰凉的手和一颗坚硬的心，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我，还能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