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中的娘

记忆中，娘一直在月光中出进劳作。

正月十五，娘把荞面灯盏蒸出锅，摆上院子当中的炕桌，用雪白的棉花将竹杖缠裹，插在灯盏窝窝，滴满香喷喷的胡麻油，然后按照家里的人数点着。那些灯，次第闪烁，和月光一起，照亮小院的每一个角落。

月光下的娘，虔诚地看着孩子们端着灯盏的喜悦，微笑着，欣赏她的圆满的成果。灯花丰硕，娘给我说，你看，你的灯花这么多，今年的初中一定会考得不错。

二月十五，月光下，娘把炒的豌豆留给我。娘说，你在县城上学，娘忙得没人找人托，就一直给你留着，留着你回来带给老师和同学，豆子吃得多，适合学文科。

记得很多个十五的月夜，娘都在月光下劳作。

春花盛开的季节，娘在月光下锄田，娘也在月光下吃饭。那些被娘拔掉的草，被娘背回来，晾在麦场上，下个月，就会成为柴火。娘就是用这些柴火，点燃生活，点亮我读书的夜。

娘也在月光下割麦子。月光下的麦田，风吹来，一波一波，娘弯着腰，手起镰落，长了经年的麦子们，在娘的臂弯里躺着，似乎和娘很亲热，然后被娘捆起来，再轻轻地放在地里，如同娘的另一些孩子睡着。

月光下的麦地里，娘一个，在孤独地往前挪。四面的山坡，被月光照着，娘的身影，显得很特别。

娘在月光下种麦、收麦，娘在月光下点豆、收豆。娘在月光下背回一捆一捆的麦子，娘也在月光下背走一篓一篓的粪土。

娘在月光下，把玉米背回家、把胡麻背回家、把荞麦背回家、把苜蓿背回家、把糜子背回家、把洋芋背回家、把萝卜白菜背回家，娘也在月光下，把队里分来的口粮背回家、把榨了的香油背回家。

娘在月光下，把熟睡在地里的娃娃背回家。娘把生活的希望背回家，也把她的梦背回家。农业社的时光，娘只有在晚上，才能在自己家的自留地、小院子，把月光送走，又把月光迎来。

月光中的娘，低着头，把秋风中的秸秆枯枝背回家，在月光中码成垛，娘也在月光中把茅衣落叶背回家，堆成山。

月光中的娘，跪倒在炕洞前，点燃一把火，炕洞里的落叶，纷纷跳起热情的舞蹈。在和寒冷的战争中，娘是个胜利的女将军，她凯旋在月光中。

娘在月光下低头，挑选种子，娘也在月光下抬头，抡起连枷。娘用麻利的手，缝缝补补，娘也用巧妇的手，穿起生活的细节。

月光中的娘，如今已经耄耋，今夜，她还是独自坐在月光中，娘端上瓜果，端上了丰收和甜蜜，也端上思念与寂寞。

月光中的娘啊，月光中的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