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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归去来兮

2022-07-12 19:01:19

夜里,雨虽停了,却起了风,吹得屋檐的铃铛叮叮做响,让人睡不安稳,天还未亮,秦朝雨便起床了,子珺已收拾好了行李,侍奉她梳洗了,用过了饭便有人接他们去山下。


来到山脚下,来时所乘的船已停在湖边,谢长亭送几人上船。


子珺不由在秦朝雨耳边低声道:“二公子难道不来吗?”


秦朝雨环视四周,果然只见谢长亭在,于是道:“想是有别的事。”


“能有什么事啊。”子珺道:“好歹我们也是远道而来,竟然都不来道别,谢家的架子也太大了。”


秦朝雨未答言,只觉得心中略感烦闷,于是站在船弦边,看船身划过碧波渐渐启航。


来时满心期盼,只觉得时间过的太慢,回时却转眼便到了湖畔,谢长亭请众人下了船,躬身拜别道:“大人此去京城一路顺风。”


秦朝雨点了点头,正想问他谢瑾为何不来时,却见水面上划过一叶轻舟,谢瑾手持竹竿一身渔夫打扮撑舟而来,来到岸边他下了船,把手里的竹竿交给身边人,这才走过来将手里的布袋交给秦朝雨道:“这是今早刚刚摘的新鲜莲子,师妹留着路上吃罢。”


“师兄……”原来他一早撑船出去竟是为了这个,秦朝雨接过莲子,只觉眼里心里都是沁人心脾的香甜。


谢瑾温和地看着她:“我记得你读书时便爱吃这个,只是莲子性寒,不可多食,小心伤身。”


“多谢师兄。”秦朝雨笑道。


谢瑾看着她的笑容,淡淡一笑。


这时有人牵过马来,秦朝雨却有些依依不舍,谢瑾亲手牵马道:“师妹保重。”


秦朝雨心中不禁悲戚,此处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谢瑾见她如此,只温和地道:“不论何时,只要师妹想来灵山随时恭候。”

秦朝雨见天色已不早,于是只得道了别,打马上路。


过了好一会儿,她回过头去,只见远山湖色中,一叶扁舟顺水而去,已然与她渐行渐远,远处似有渔歌传来,悠悠飘荡在山间,却渐渐隐没在马蹄声中。

从灵山到京城骑马不过十几天路程,好在秦朝雨伤势已渐痊愈,行路倒比先时快了许,只是回到京城时已然是落叶萧瑟,来不及休整便直接进宫面圣。


秦朝雨随太监走进宫门,一路上只见各处戒备森严,于是道:“敢问公公最近出了何事,竟增派了这么多兵士。”


那太监姓张,知她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于是也不隐瞒,客气地回道:“禀大人,您刚刚回来还不知道呢,昨晚林美人在宫里遇刺了,好在刺客没得手,但人却跑了,这宫里宫外正闹着抓人呢。”


秦朝雨皱了皱眉,这个林美人她是见过的,是皇帝后宫为数不多的嫔妃之一,面容秀美娇弱,天真聪慧,却因无子嗣,出身又不高,于是只封了个美人。虽说以秦朝雨对皇帝的了解,林美人并非他喜欢的类型,但帝王之心十分善变,也许陛下变了口味也未可知。只是这么一个既无权利,又无前途的女人怎么会突然遇刺呢?


张太监引她进了宫,便有另一个太监过来道:“陛下正在延英殿与谢大人议事,大人这边请。”


秦朝雨随他走进去,只见皇帝正与谢瑭对弈,旁边一炉香袅袅燃着,满室温软。皇帝手中描金的折扇合上,轻轻点了两下几案,突然“嗤”地一笑道:“爱卿输了。”

这位年轻的皇帝懒洋洋地靠在榻上,也不束冠,只着一件素银色袍子,倚着掐丝绣龙的软垫,微笑看着对面的谢瑭,细长的眸子里波光流转,一时间竟使人有雌雄莫辨的错觉。


先帝在世时便不喜欢他的容貌,十一个皇子唯独对他十分冷淡,甚至宫外有人传言这个皇子并不是龙种。他的生母身份低微,只是含冰殿的一个宫女,却突然被皇帝恩宠生下皇子,只是这并没有改变她的命运,皇帝只封了一个婕妤便再也没有理会她,直到她去世。先帝在世时对自己这个沉默寡言却相貌出众的儿子十分不喜,只道:“如此长相,不详之兆。”


那时秦朝雨偶尔随父亲进宫时,便能见到他缩在众多皇子中,低眉敛眼,只有在面对她和小峰时,那双漂亮的眼睛才会露出淡淡的笑意。


谢瑭听皇帝如此说,才凝神看了一眼棋盘笑道:“若不是陛下让了臣几步,臣只怕早就输了。”


皇帝用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捻着棋子道:“若不是爱卿心中有事,怎会现在才知朕让着你。”


    谢瑭只得道:“陛下英明。”


皇帝笑了笑道:“喏,她来了。”说着对刚刚进来的秦朝雨道:“过来罢,正说你呢。”


秦朝雨见了便上前施礼道:“臣归来晚了,望陛下恕罪。”


皇帝眯了眯细长而漂亮的眼睛,打量了她两眼道:“爱卿此去清减了许多,一会儿着太医院的赵大人看看才是。”


秦朝雨谢了恩,皇帝道:“你的奏折朕和谢卿都看过了,朕的意思也让谢卿写信告知你了,只是一件事,朕想听你亲自回答。”说着他看了看秦朝雨:“充州的民乱是谁挑起?”


秦朝雨一怔,目光与谢瑭碰了一下才道:“回陛下,臣不知。”


皇帝笑了,他本生的有些女子的妩媚,细长的眸子笑起来和猫儿一样慵懒,手中的折扇轻轻碰了两下几案道:“难道爱卿你也怕了不成?若是连你与谢卿俱不敢言,那朕还如何将你们视做心腹?”


秦朝雨是知道这位皇帝性子的,笑的越是轻松,内心却是雷霆万钧,于是恭敬回道:“表面上看是尹世贞。”


皇帝收了笑容,目光转到她的脸上,秦朝雨只得又道:“他确实也是为人所迫,只是他也不敢说出那人的名字。”


皇帝垂了眼眸听了,笑了笑道:“如此说来,朕倒是低估了那人。”他抬头看向谢秦二人:“如果连你二人皆如此,朝中还有谁敢说他的名字,可叹,他居然猖狂到如此地步。”


秦朝雨与谢瑭只得垂首听着,皇帝又道:“武从直的案子刑部的季玄礼不敢审,反复来请朕的示下,要把犯人送到大理寺,朕只能准了。你们也知道大理寺少卿是谁的人,于是朕又批了九卿会审,到时你们都在,如果还像现在这般唯唯诺诺,别怪朕不客气。”


二人听了忙道不敢。


皇帝又看了看他们笑道:“秦爱卿此去充州事情办的不错,朕还在想怎么赏你,但赏的轻了怕对不住你,重了呢,又怕你招人嫉妒,爱卿说该如何是好?”


秦朝雨道:“臣只尽了为臣子的本份,不敢讨赏。”


皇帝眯了眯眼睛道:“朕想了想,赏你一个差事可好?”


秦朝雨听了这话不由一怔,只得先谢了恩。


皇帝也看出她的疑惑于是道:“至于缘由,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正在这时,有大太监进来回说丞相大人求见。


皇帝听了这话,手中折扇轻轻碰了碰桌上的棋盘笑道:“我料他这会儿该来了。”于是向二人道:“你们且一旁听着。”便命太监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只见丞相崔桓走了进来。他今年已五十有余,却十分矍铄,因久居高位,顾盼间自有一番威严。他来到三人面前,带来一阵深秋的寒意,向皇帝施礼问了安,才看了看秦朝雨道:“原来是秦大人。”


秦朝雨看着这个一路派人暗杀自己的元凶,淡淡回礼道:“久违。”


崔桓却哈哈一笑道:“听说大人不但在充州赈了灾,还遇到了图兰家的后人并将其说服为陛下效力,真是大功一件。”


秦朝雨听他提到苏穆洛,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却来不及抓住,于是道:“丞相大人过奖,下官只是奉旨办差,皆是陛下洪福齐天。”


见她如此说,崔桓一笑道:“这是自然。”然后才向皇帝道:“陛下,臣此番进宫有一事奏请陛下。”


进宫来面见皇帝却不与皇帝说话,自顾自说完了想说的才搭理一下九五之尊,除了崔桓还没有敢如此。


可皇帝却对他的胆大妄为视而不见,只道:“说来听听。”


崔桓道:“臣闻后宫昨夜进了刺客,且惊了林娘娘的驾,此事非同小可,臣听闻娘娘已有身孕,若是此番有个三长两短,大允岂不失了皇长子?陛下登基已有三年却未有子嗣,此乃我大允之憾事,依臣之见,陛下应广纳后宫,且择德才兼备女子立为皇后,为陛下早日生下龙子。”


他的一番话说完,又看了看皇帝道:“臣已命人拟了一份名单,供陛下参详。”说着拿出来递给太监。


秦朝雨听完崔桓的一番话,不由与谢瑭对视了一眼,都垂下了目光。


不用看便知这名单上的人必是崔桓及其亲信大臣们家中的女孩儿。早在皇帝登基之时,崔桓便提过立后一事,因新帝还是皇子时并未成亲,于是中宫之位悬空。当时崔桓曾欲将自己的小女儿嫁送进宫中,可哪知皇帝以要为先帝守孝之名拒绝了。


为了权臣的势力不染指后宫,整整三年,新帝不仅未曾立后,就连后宫的嫔妃都寥寥无几,若不是此次林美人有了身孕,只怕崔桓仍没有机会提及此事。


太监递上崔桓呈上的名单,皇帝看了几眼笑道:“丞相果然想的周到,既然名册都拟好了便按你说的办吧。”


崔桓显然没料到皇帝这么痛快便答应了,他进宫前还想着皇帝一定会以各种理由搪塞,他早就想好了规劝这位少不更事的皇帝的说辞,可居然一句也没用上。他的目光从年轻的皇帝脸上偷偷扫过,却看不到一丝异常,心中犹疑不定。


皇帝却笑着向谢瑭道:“刚刚的棋下到哪了?”说着看向棋盘,谢瑭只得重新坐下拿起了几颗棋子,装作继续下棋。


崔桓见此情形于是道:“既然如此,臣先告退。”


已有太监过来引他出去,宫门打开又重新关上,皇帝手中的棋子却并没有落在棋盘上,他看了看几案上的名单道:“你们也看看。”


谢瑭拿过名单看了几眼便交给秦朝雨,秦朝雨接过来看了看,上面除了崔桓的小女儿之外,还有十几个女子,,最后才有几个不相干的地方官员家的女孩。


皇帝靠在柔软的垫子上道:“这名单上可有秦爱卿见过之人?”


秦朝雨只得道:“见过大半。”


皇帝猫儿一样的眸子闪了闪,笑道:“那爱卿替朕选一个皇后如何?”

此言一出,不仅秦朝雨,就连谢瑭也怔了怔。


皇帝见他二人如此,却收了笑容道:“崔桓的意思你也明白,朕既然一定要封一个皇后,又须是这份名单上人家的女儿,那朕只能自己选一个。”


“陛下的意思……”秦朝雨犹豫了一下道。


皇帝笑了笑:“正如爱卿所想,朕命你在这份名单上的人家里找一个朕想要,却是他们掌握不了的女子入主中宫,朕交给你的这件差事,你可办的好?”


秋日的冷风突然吹开宫门,卷进几片落叶,小太监见了忙跑过去重新将门关上,秦朝雨领了旨,却突然被冷风一吹,身上一寒,头脑蓦地清晰起来。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忍受了权臣这么多年的肆意妄为,这位新登基的皇帝终于要开始反抗了,只是他手中的筹码又有多少呢?


走出延庆殿,秦朝雨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秋风扫过残叶,不远处的太液池畔传来悠扬的乐声,想是后宫梨园又在排练曲子。


身后响起脚步声,谢瑭走了出来,见她在出神于是道:“边关传来捷报,梁将军就要回京了。”


“真的?”秦朝雨惊讶地道:“不是说战事正紧吗?怎么……”


谢瑭道:“原本打算明年开春才能开战,可听说小梁将军等不及,就在一个月前带十万兵马与北朝大将军公孙野决一死战,激战了两天两夜,直取北军大营,将公孙野逼退三十里,退守北岭。”


“原来如此。”秦朝雨道。


谢瑭又道:“陛下挑在此时立后,想必与梁将军回朝有关,就算丞相大人再独霸朝政,也要顾忌一下梁氏手下的五十万兵马。”


秦朝雨想了想:“陛下难道与梁将军早就有此默契?”


谢瑭听了却道:“帝王之术,驭人之术。”


秦朝雨怔了怔道:“难道陛下是要他们二人互相……”


谢瑭淡淡一笑,却什么也没说,只道:“我收到了舍弟的回信,他嘱咐我多关照你的身体,待他给你的方子吃了一半,你便过来找我罢。”


秦朝雨道了谢,便与谢瑭一起出了宫。


“林美人遇刺一事……”秦朝雨道:“谢大人怎么看?”


谢瑭道:“陛下这么多年不曾宠幸后宫,现今突然施恩于林美人,自然是反复思虑过的。这个林美人美貌智慧过人,又会讨好陛下,且背后无外戚撑腰,只能依附陛下,如果能生下皇长子便是对付未来皇后的利器。陛下料到丞相大人筹备立后已久,恰逢林美人有孕,借遇刺一事让丞相重提立后之事也是个好时机。”


秦朝雨默然,这倒是像皇帝的行事风格。


谢家的马车早已等在宫外,谢瑭上车前却看了看她道:“梁将军膝下无女,这次入主中宫的必是崔氏女子,但陛下要拉拢梁家必定有所打算。”他顿了顿:“我听说小梁将军曾发过非你不娶的誓言。”


秦朝雨面上一热道:“那是小时的玩笑话,不可当真。”


谢瑭看着她,脸上却并无笑意:“陛下许以梁家的不外乎加官进爵与宗室联姻,如今梁家重兵在握,权势无人能及,已没有什么梁家得不到的,且宫内并无年纪适宜的公主待嫁,梁南城又有此誓言。”他看着她似是轻叹了一声:“虽说此事不至于动摇梁家,可若梁南城一味坚持,陛下又想与梁氏亲近,要委屈你也不是没有可能。”说到这儿他声了看她:“诺诺,你若是不想嫁到梁家,便要早做打算才是。”


秦朝雨看着他,低声道:“多谢提点。”


谢瑭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上了马车离开了。


天色渐暗,夜风萧瑟,吹起一地落叶,秦朝雨看了看自己的马车,半晌移不动脚步。


夕阳西下,落在天际,只见落日里一个黑点渐行渐近,不一会儿马蹄声传来,夕阳余晖之下,一人一马缓缓而来。


秦朝雨眯了眼睛看去,一片橙光之下,秦十七的身影被拉长又缩短,直到他勒马停在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