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湖面上的迷雾像野兽一般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一）
“姑，我怕，不要关灯……”周清用手扶着一条旧被子，只露出一张惊恐的脸，瘦削的颧骨，深陷着的眼窝里是一双与年龄不符的纯净却呆滞的双眼。他蜷缩在那张窄窄的床板上，盖着被子的身子只占据了床的二分之一。
“有双眼睛一直盯着我，它一直看着我，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他的声音因为害怕开始颤抖，地下室里的昏黄的灯泡在冬天的风里摇摇晃晃。
刚准备离开的周婷见状停下了脚步，踱步到周清的床边。“不怕不怕，姑不关灯。”周婷蹲下身子，像哄小孩子一样抚摸着周清的头发，“姑陪着你，别怕啊。”
“它还在盯着我，它！它越来越近了，姑，它越来越近了……”周清用被子蒙住头，开始嚎啕大哭起来，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像孩子一样，撕心裂肺。
“傻孩子，哪里有眼睛，是灯泡的影子啊，你看。”周婷忍住内心要走的冲动，隔着被子轻拍着他的背。
“不，不是灯泡的影子，是眼睛，两只眼睛。”周清往床的靠墙面，裹紧被子，像一只蜗牛一样趴在墙上，放声大哭。
这样的场景在今晚已经反反复复进行了十几次，周婷再也没有耐心安慰他了，瘫坐在地上，无所适从，欲哭无泪。周婷已经记不得这是她第几次精神被搞到崩溃了，像一根被死命拉住的弹簧，已经不知道极限在哪里了。理论上来说她也有自己的家庭了，一家老小靠着她和丈夫死撑着，活的已经够辛苦的了，本没有必要管她的这个娘家的侄子，但一想到可怜的周清，她就坐立难安。每个月回来两次照顾周清已经成为了她清规戒律般的存在。
弹指一挥间，几十年就过去了。时至今日，周婷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周清的场景，那时候她还在职校读大二。那天大概是凌晨一点多，她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睡眠向来很浅的她，听到手机震动，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跑到了卫生间。
“喂，婷婷，快过来。你嫂子刚进了产房。”电话里妈妈的声音既兴奋又焦灼。
“好，我马上来。”
周婷的学校离她嫂子生产所在的医院有一段距离，凌晨的街道上没什么人，冷冷清清，好在路上灯火通明。周婷拼命蹬着自行车，嘴里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凝结成白花花的水蒸气。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看到妈妈在产房外转来转去，周婷跑到了她身边，上气不接下气。
周婷记得清清楚楚，凌晨三点零三分，周清诞生了，她在外面听到了周清嘹亮的哭声。护士告诉他们，是个男孩。他妈妈喜不自禁，一直拉着周婷的手重复着，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第一次抱周清的时候，她嫂子一直在旁边叮嘱，让她小心一点，要托着头，因为他的骨头还很软，周婷手一直在抖，抱着周清的那一刻，她感觉小小的周清是那么轻，又那么重。刚出生的周清，小脸红红的，周婷莫名想到她有天不小心打开鞋柜发现棉鞋里一窝刚出生的，粉红色皮肤的小老鼠，说实话，周婷在心里默默觉得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有点丑。但是周清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黑色的瞳孔里散发出的光芒像天上闪亮的星星。
周林是周婷的哥哥，兄妹两人关系很好。在她小的时候，周婷记得家里还算比较富足的，妈妈在小学当语文老师，爸爸是在一家煤矿公司当安全技术员。她的书包里总是有最多的零食，穿着县城里大家都没见过的小裙子，总是被众多小伙伴簇拥着。周婷像一个骄傲的小公主，到哪里都受尽了别人的宠爱和众多羡慕的目光。
世事难料，这样的生活在周婷七岁的时候戛然而止，她的爸爸就去世了。煤矿山坍塌，整个人被煤山埋没了。听爸爸的同事说，那天他已经离开矿山了，像鬼打墙一般又跑进了矿山，再去检查一遍采矿点。没料到刚进到第二个采矿点，矿山一下子坍了下来，人一下子就没了。
噩耗到周婷家里来的时候，周婷正在看电视，手里还抱着爸爸送她的芭比娃娃，如同晴天霹雳，周婷整个人都懵了。当时周婷的妈妈在厨房里切菜，听到这个消息，切掉了食指上的一块肉，鲜血直流。她惊慌失措的走到水龙头前冲洗着手指，可是血却汨汨地往下流。周婷被这样的妈妈吓哭了，拿着毛巾跑了过去。
“你说什么？”周婷的妈妈问来报信的人。
“嫂子节哀，哥罹难不幸，已经走了。逝者已去，留你受苦了。”
“哦。”周婷的妈妈瘫坐在椅子上。缓了一会儿，如同失忆般，又问了一次，“你说什么？”
送信的人看着周婷的妈妈和周婷，泪流满面。
周林那时候正在异地读高三，周婷的妈妈想他安心备考，没有告诉他这个消息。
附近的人看着这一家子，情绪复杂，一半是可怜周婷的妈妈和这一家子弱小，一半是茶余饭后的唏嘘谈资，既有怜悯，又带着幸灾乐祸。
周婷的妈妈从丈夫头七到七七，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只是周婷经常在起夜的时候，看到妈妈在客厅里，拿着爸爸的照片，呆呆地看着。周婷在厕所里，泣不成声。
因为一些合同到期而周婷爸爸没有续签，周婷家只拿到了煤矿公司很微少的抚恤金。一大家子靠着妈妈微薄的薪水举步维艰，日子逐渐变得艰难起来。
妈妈一边大骂吸血鬼公司，一边在下班之余无可奈何的打着零工养家糊口。
周婷一夜长大，意识到作为家庭的一份子的责任，开始收集同学们喝完的饮料瓶，每天的早上和傍晚，街道垃圾桶旁总有她的身影，垃圾桶的废报纸，易拉罐总是很宝贵，如果不眼疾手快很快就会被别人“抢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