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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晒月光

2022-03-26 22:02:20

旧文续/改写。好像是高二、高三时写的?嗯,时间溜得有点“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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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已有几度春秋没有回过家乡了,那个有着竹叶清香的地方。自从爷爷携家带口到这个城市生活,每年除了清明,甚少回去。奶奶是个例外;她老是记挂着家乡那两亩薄田,想种出好吃的冬米,想上山采赤棘和鲜笋,想等中秋时分摘完那满山的茶油果。


可是,那个小山村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居住了。


那些堂表姨的亲人并不经常见面,仿佛所谓亲戚的都只是爷爷那本泛黄的家谱里或深或浅的墨迹。那个薄薄的小本子里,写着各人的大名、小名、生辰八字……不过,记忆中家乡人并不喜欢把所有事情都通过纸笔记录下来。也许是当初识字的人实在不多吧。但他们异常好的记忆力确实让我惊叹,比如在清明祭祖的时候,他们无需地图也无需所谓记录,便能轻易地翻山越岭,找到先祖们的墓碑。我猜,这是故乡人与山、与林、与土地建立的一种亲密和默契。有时候,他们寻了许久还没找到,便靠着树歇下,憨憨地望望树林、望望天空。还有一次,众人踩了满脚泥巴还没找到那一对曾祖(亦或是曾曾祖)的墓,正挠头寻思,一手放在路边两块长满了青苔的大石头上,旁人便哈哈笑起,道:“这不就是了!”


那些墓碑有的是没有名字的,有的由于年代久远已经看不清字迹。但扫墓的人总能说出点墓的来历,比如旁边的墓是谁的,当年谁谁经常喝酒,哪个又有怪脾气;或许是自己知道的,或许是听着长辈们口口相传的,就像我现在这样。爸爸总是对我们说:“你们要认得路啊,等我们走不动了,你们就得自己跨过这些山头了。”爸爸说话的时候,眼神总是有些怪异,仿佛看到希望又忍不住流露出无奈。


(雾气缠绕的山谷)


每年清明,家人就会凌晨四、五点开车出发,八点左右正好回到小镇吃个道地早餐、顺便买点拜祭物品,在太阳晒得正好得时候,穿过迂回的小径,停在拐角处那间对着山谷的老房子前。深呼吸一下,让人神清气爽。


于是,每当我郁闷至极,满脑子烦躁,都会闭上眼睛,想想那个闭塞的小地方。


大概是三、四岁的夏天,爷爷奶奶拉着我和弟弟回家乡避暑。那时,村里还住着很多人;有表哥表姐们,还有一群三姑六婆八大姨、表舅堂伯二叔公的。大家见了我跟弟弟都问下名字,掐掐小脸。一个叫三婆的奶奶特别酷,她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吞云吐雾中似乎冷冷地对我说:“我知道你。跟你爸长得真像呢。”


简单收拾了一下,我们便在自家“大宅子”里住下了。房子的门槛都很高,两边各开了一扇门,一边对着灶头,一边则是柴房,中间是天井,天井正对着大厅。弟弟年纪很小,每次跨进一个门都要扶着门框慢慢地腾过去,我便趁机把大厅的门关上不让他进来。可一关了门,光线全没了,又觉得阴森可怖,只好赶紧把门打开。




(参观香港历史博物馆的时候,看到客家人的展区,那个模型房子跟我家的几乎一样呢)


那段时间虽然离开了最爱的电视机,我还是过得十分逍遥。


早上我会去二叔公的榨油厂(一间小店)里跟表姐玩,边玩着边随手捞一块油渣饼放进嘴里嚼,中午吃完一大碗香喷喷的米线,奶奶再把我接走。下午我可以到晒谷场帮点小忙,把一筐筐的谷子倒在平坦的水泥地上,用扫帚推开,然后光着脚丫在谷子上一圈圈地绕——过了一小会儿,又擅自把谷子堆回去,再在上面画圈圈,直到旁边再也看不下去了的婶婶嚷嚷:“就你这样晒谷子,明年都没晒好呢,一边玩去!”


当然,我还会上山去,边走边摘路边的莓子往嘴里扔。所谓上山其实也就是到阿太住过的平坡上。那里的树长得不高,坡上还住着另外几户人家。屋子前有两口大大的蓄水池,我总想爬上去瞧瞧,但都没成功,既是自己害怕也有老人阻止。多年后我长得够高了,可以轻易往里瞧了,水池已经干涸,只留着一层暗暗的青苔痕,曾经的告诫声也早已消失在光阴里。


(阿太留下了两棵枣树,一棵留给舅公,一棵给我们,不过树好像已经不结果了)


而我最爱的,应该是屋前那条小溪。只要能玩水,每天都是庆典。我喜欢拿着两个破簸箕到小溪里摸鱼抓虾,那绝活是从表姐那儿学来的——得先找准小鱼小虾可能藏身的地方,最有可能是近岸边幽绿的地方,然后迅速地把簸箕往里一送,往外一抽,装出一簸箕浑浊的东西,小心地在水里掏干净,就会发现小鱼小虾——这技术活也得靠运气不是。


有时候玩得太累了,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睡着了,醒来发现躺在自己床上,睡眼迷蒙地盯着头顶的阁楼。忽然寒意袭来,吓得急忙去摸床头灯的开关——灯是开了,却不小心被漏电的接口触了一下,心惊着有什么鬼怪找上门来,噗通就跳下床,只踩进了一只鞋子里,拖着脚匆匆跑到天井找爷爷奶奶。他们坐在灶台旁边喝茶,表姑姑刚刚送来了新茶。我举起手指,心有余悸地想跟他们说那可怕的事,可他们瞥了我一眼便继续用家乡话热络地聊着天。噙着泪水、瘪着嘴的小家伙有点怨怒地瞪着大人们,瞪着瞪着,似乎又忘记了什么要紧事,走过去拿起茶杯大喝了一口。


(前两年春节,村里人一起举行祭礼)


想看电视呢,还是有办法的。穿过巷子,往里走过三间屋子,再爬几级石阶,晚上可以到表表表叔家看电视。虽然只能播几个频道,连TVB都看不了,但总比啥都没有好一点。实在待得无聊了,就去拽拽聊得起劲的爷爷奶奶,假装困了,说要回家。山村里的夜晚没什么动静,又格外清冷,风吹过树林,唰唰唰唰,某些小虫子则拼命发出力所能及的微弱呼声,仿佛在炫耀它们旺盛的生命力。


爷爷打开大电筒,一束光照亮了前面的路。巷子里黑漆漆的,似乎走得太快,就会撞上什么东西。可是爷爷奶奶走得太慢,总是要走几步就等他们一下;幸好,很快走到老房子旁边,月光照亮了石头铺成的小路,我飞快地跑到门前,坐在门栏上,等姗姗来迟的老人,抬头便见银色的月亮挂在天空中。


夜空被围绕的群山截成了一个井口般的小圆圈,可是月光还是不依不饶地照进来了。耳边或许会响起童谣,月光光,照地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