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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师的旧时月色/华盛顿是什么东西呀

2022-04-10 01:01:04




华盛顿是什么东西呀

周立民



王辛笛清华大学毕业照


  1927年,未来的诗人王辛笛(当时,他的名字叫王馨迪)要转到南开中学插班读初三。在这之前,他读的几乎都是旧式私塾,从《三字经》《百家姓》到四书五经,只有1925年短暂地进过英国教会在天津办的一所书院,除了英文,学得还是老一套。然而,1927年,已是民国十六年,胡适之一般人扯起的“文学革命”的大旗也哗啦啦飘了十年了。南开中学是得风气之先的新文化运动的桥头堡,王辛笛不免担心,他学的那套子乎者也通不过考试:

我从小读古书,能写文言作旧诗,却不会写白话文,很担心南开中学的入学考试用白话作文,父亲安慰我说,白话文最容易写了,不就是在句尾多加上些“呢”、“啦”、“吗”、“啰”之类的语助词嘛!当时应考者百余名。考完后我沮丧地回了家,我答不出试卷中的一道问答题:《呐喊》的作者是谁?父亲在满屋子的线装书里翻阅,终于查到“呐喊”是明代将领戚继光所著兵书的一章内容。父亲连声感叹新式学堂考题如何出得这么冷僻。而我则对父亲的渊博学识钦佩不已。(《少年读书乐》,《辛笛集·长长短短集》第194页,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10月版)



青年时代的钱锺书


  直到入学,辛笛才清楚,他和父亲对于新文学是多么无知。不过,也能够看出那样新旧交替的时代,教育的斑驳杂陈,新文学的影响力似乎也不像今天的文学史讲得那么玄乎。不过,考试这东西,也没个准儿,你复习好好的部分,他偏不考,你的知识盲点,偏偏就是考题。难怪今天很多人崇拜学霸,在考海里跌打滚爬,回回拿第一,不是神仙就是妖怪。像民国第一才子钱锺书(台湾出过一本书名字就叫《民国第一才子钱锺书》)聪明得像神话中人物,可尽人皆知,他1929年投考清华大学时,数学考分是见不得人的小媳妇。谣传是零分,爱护丈夫的钱夫人杨绛说是15分。哈哈哈,这与零分有多大区别?!罗家伦校长为此特地召见钱锺书,相对于“渣”数学,钱锺书的国文和英文很好(他自己说“还可以”)。唉,又是个偏科的孩子,大约校长要勉励他德智体全面发展,语数英齐头并进吧。人们常说,钱锺书是被特招进清华的,而他的传记作者汤晏根据当时的招生原则分析,当时三主科中有一科成绩在85分以上,一定录取;各科平均分数及格,也合乎录取标准。钱的国文和英文如果是极好,估计达到这个标准是不成问题的。而且,钱才子总体名次也不丢脸,那一年,全国报考清华的有2000多人,录取新生男生174名,女生18名,备取生37名,钱锺书考第57名,怎么说也是第一梯队人才。(参见汤晏《一代才子钱锺书》第66页,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5月版)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万物不齐,天才也不能幸免。



鲁迅《藤野先生》手稿


  以考分论英雄,犹如纸上谈兵,未必可靠,学霸也不见得都能成就伟业。相反,很多头顶上放光的人物,考试成绩只有一根小蜡头那么一点点微光。《呐喊》的作者鲁迅在他的名篇《藤野先生》里写过这样一件事情:在仙台学医时,因为藤野先生的解剖学讲义给他抄过,也帮他校正过抄写的讲义,故有日本同学怀疑,藤野先生在讲义上做了记号,漏了考题给他,才让他取得好成绩。鲁迅感叹:“中国是弱国,所以,分数在六十分以上,便不是自己的能力了:也无怪他们疑惑。”这极其容易认人产生错觉,以为鲁迅的成绩不知有多好呢。日本的小林博士,保留了1905年春季升级考试的分数单,列有鲁迅的各项分数:解剖,59.3分;组织,72.7分;生理,63.3分;伦理,83分;德文、物理、化学均为60分。平均65.5分,在142人中列68名,不过一个中等生嘛。(见周作人《鲁迅的青年时代》第35-36页,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1月版。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年出版的吴中杰《鲁迅传》中所列成绩与周作人略有差异,本文从吴说。)



鲁迅在仙台医专读书时的笔记



  鲁迅历来都不是学霸。1898年年底,他和二弟周作人去参加县考,放榜时,考的是三图三十七名,周作人是十图三十四名。(周作人《知堂回想录》第60页,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1月版)“会稽一县的考生总有五百余人,当时出榜以五十人为一图,写成一个圆圈的样子,共有十图左右……而每‘进学’就是考取秀才的定额只有四十名……”(同前书,第59页)那一年,会稽共有十一图,也就是说周作人已接近倒第一那一图,鲁迅也是一百名开外。那年考第一的是马福田(马一浮),尽管也是个大名人,但对于中国现代文化的影响,这个第一名无论如何也难以与周氏兄弟相比。周作人考得糟,那是因为他远远没有大哥用功,他考进江南水师学堂,一大半是走后门的结果,这个连他自己也不否认,他有个本家叔祖在学堂管轮堂作监督,他就是奔他去的。莫名其妙的考题,他自己都记不得是怎么答的了,“但是十六日出榜,取了三名,正取胡鼎,我是备取第一,第二是谁不记得了。我颇怀疑我这列了备取第一,是很有情面关系的,论理恐怕还应名落孙山才是呢。”(同前书,第105-106页)


  在那个时代中,无论鲁迅还是周作人,都没有机会接受系统的新学训练和学习,哪怕用功,半路出家的人也难以名列前茅。在仙台学医的鲁迅,就曾给朋友蒋抑卮大诉学习之苦:“校中功课大忙,日不得息。以七时始,午后二时始竣。树人晏起,正与为雠。所授有物理、化学、解剖、组织、独乙种种学,皆奔逸至迅,莫暇应接。组织、解剖二科,名词皆兼用腊丁、独乙,日必暗记,脑力顿疲。幸教师语言尚能领会,自问苟侥幸卒业,或不至为杀人之医。”(1904年10月8日致蒋抑卮信,《鲁迅书信集》第4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年版)鲁迅后来弃医从文,固然有疗救国民灵魂的思想动机,但我也疑心,医学这东西,他学得并没有什么劲头。考试不行,未必不喜欢读书,爱读书、会读书的人,哪怕读的是“旁门左道”,也容易出落成功夫高手。鲁迅自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在三味书屋时,学对课,有同学偷看到老师下一次题目是“独角兽”,便私下向鲁迅讨教该对什么,鲁迅随口答曰:“四眼狗。”到上课了,寿镜吾老先生提问,那同学胸有成竹地抢答,他忘了寿先生戴着老花镜,正宗“四眼”,讨红包变成挨板砖。给这位挖坑的鲁迅都快笑趴桌子底下,他想不到这位老兄实在到给个棒槌就当针(真)。轮到他,以“比目鱼”从容作对,大博红彩。(张能耿《三味书屋的读书生活》,《鲁迅亲友谈鲁迅》第14页,东海文艺出版社1958年版)皮孩子有出息啊。



1898年10月,鲁迅改入江南陆师学堂附设的矿务条路学校


  周作人讲鲁迅,一再强调:“鲁迅对于古来文化有一个特别的看法,凡是‘正宗’或‘正统’的东西,他都不看重,却是另外去找出有价值的作品来看。”(《鲁迅的青年时代》第51页)这也解释了一些有成就的人为什么不是学霸,放在课本上的东西,大多是正统的、主流的,也可能是僵死的、缺乏活力的知识,而对于创造性的人才而言,“异端”或许更有吸引力。鲁迅在江南陆师学堂附设的矿物铁路学堂读书时,着迷于赫胥黎的《天演论》,看当时的西学书刊,一个本家长辈就曾这么教导他:


“你这孩子有点不对了,拿这篇文章去看去,抄下来去看去。”一位本家的老辈严肃地对我说,而且递过一张报纸来。接来看时,“臣许应〔马癸〕跪奏……,”那文章现在是一句也不记得了,总之是参康有为变法的,也不记得可曾抄了没有。



严复译《天演论》


这个小辈才不会那么听话呢,“仍然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一有闲空,就照例地吃侉饼、花生米、辣椒,看《天演论》”。(《琐记》,《鲁迅全集》第2卷第306页,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考分算什么。不过,鲁迅讲的这个学校里的这个教员的故事,与王辛笛的考试有得一比:


,他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大抵看着《时务报》,考汉文也自己出题目,和教员出的很不同。有一次是《华盛顿论》,汉文教员反而惴惴地来问我们道:“华盛顿是什么东西呀?……”(同前,第305页)
  
2016年1月3日晚于竹笑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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