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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漱石逝世100年了,今夜的月色好美

2022-07-22 02:22:42

夏目漱石(なつめ そうせき)

1867年2月9日-1916年12月9日


今天,是那位写下《我是猫》、《哥儿》、《梦十夜》的作家去世一百周年纪念日。他是夏目漱石,一生著有两部文论、大量俳句、几百首汉诗,若干随笔和书信,但在文学上的最大贡献是以他十几部长篇小说和大批短篇小说树起“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丰碑。


在日本,他众人皆知、家喻户晓,头像曾经被印上日本百元钞票。在中国,即便没读过他作品的人,或许也听过一句浪漫而含蓄的情话:“今夜月色真美。”——据说夏目漱石还是英语教师的时候,遇到一道短文翻译题,其中有一句是文中男女主角在月下散步时男主角情不自禁说出的"I love you",有学生将“I love you”翻译成“あなたを愛しています”。对此夏目阐述了自己的看法,“哪有日本人把‘愛しています’挂在嘴边的!译作‘月が綺麗ですね(今夜月色真美)’就已足够,这样日本人才能懂。”




夏目在文学上的造诣,由这则小故事便可见一斑。他的“F+f”文学公式(F表示焦点印象或观念,f则表示与F相伴随的情绪),在今日也成了文艺理论家们的重要分析基础;他对个人心理的描写精确细微,开启了后世私小说的风气之先。他的门下出了不少文人,芥川龙之介也曾受他提携...


今日,文化君为大家选取几则夏目作品的经典段落,在原文中感受其真知灼见,是对这位伟大作家最好的追思。(以下内容可滑动)




《我是猫》

 这部作品是以一位穷教师家的猫为主人公,以这只被拟人化的猫的视角来观察人类的心理。这是一只善于思索、有见识、富有正义感又具有文人气质、但至死也没有学会捕捉老鼠的猫。



《我是猫》(节选一)


世上再也没有比寂寞更令人难耐的了。假如没有点什么刺激,活着也是够乏味的。活着可真苦啊!  

捉弄人,便是引起刺激的一种娱乐。但是,如果不惹得对方有些恼火,焦急或尴尬,就不成其为刺激。因此,自古以来热衷于捉弄人的只有那些像个昏官似的不懂人心、无聊透顶的家伙,或是头脑简单,除了自己开心一切都无暇顾及、而且有劲没处使的顽少。  

其次,对于想实地验证个人优势的人来说,捉弄人是最简便的方法。当然,杀人,伤人或害人,也都能验证自己的优势。然而,应该说这些都是为了想要杀人、伤人和害人这一目的而采取的手段,至于证实自己的优势,不过是采取手段后必然出现的结果罢了。因此,要想既显示自己的优势,又不想太重地加害于人,捉弄人是最适宜的。如不多少加害于人,就不能用事实证明自我优越。不成为事实,即使心里平静,也会意外地情趣索然。人是很自负的。不,不该自负的时候也心想自负。因此,他们一定要对别人表演一番他们是多么自负。如此,自然安心,否则,便不肯罢休。而且,那些不明事理的俗物以及过于缺乏自信和沉不住气的人,便利用一切机会,以求稳操胜券,这和柔道选手总想摔倒对方是一种类型。柔道并不高明的人总是盼着碰上一个比自己差些的对手,哪怕交手一次也好,是个外行也行,一定要摔倒他。他们怀着如此险恶用心在街头走来走去,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  

此外当然还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是说来话长,就此打住。如果还想听,不妨带上一匣鱼干向咱请教好了,随时传授。


《我是猫》(节选二)


衣着也是如此。对于生来就有许多缺陷的人类来说,要求他们像猫那样一年四季不换装,也许有点过分。但是,他们又何必非把那些乱糟糟的玩艺儿都套在身上度日不可呢?至于他们靠羊的搭救,受蚕的照拂,甚至承蒙棉田之恩等等,几乎可以断言:这种奢侈,正是无能的结果。  

衣食么,姑且睁一眼闭一眼,高高手过去算啦。然而,就连那些与生存毫无直接利害关系的问题,也硬是照上述那么干,这就令猫费解了。首先,头发是自然长起的,所以,咱家认为任其生长,大约是最简便而又对本人最有利的办法;但是,人类却枉费心机,以梳成千奇百怪的发式而洋洋得意。有一种发式,人们自称为光头。任凭你什么时候看见,脑袋总是青虚虚的。天一热,就在头上撑起伞来;天冷,就缠上头巾。既然如此,又何必把头皮刮得发白?岂非莫名其妙?这还不算,还有人用个无聊的玩艺儿,像根锯条似的,叫做“梳子”,把头发左右两分,美孜孜的。如不等分,则三七两开,在天灵盖上人为地划出两个区域。有人还让这个分界线穿过发旋,一直通过脑后,活像一张伪造的芭蕉叶。其次,还有人把头顶剃得溜平,左右两侧陡然直下;因为圆圆的头上好像扣上个方盘,只能看成是一幅花匠栽植的杉木篱芭的写生画。另外,听说还有留五分发①,三分发、一分发的。到头来,说不定会流行起更新式的款式,往脑瓜骨里倒剃一分至三分哩。总而言之,人们那么呕尽心血,真不知想干什么。不说别的,本来有四只脚,却只用两只,这就是浪费!如果用四只脚走路多么方便!人们却总是将将就就地只用两只脚,而另两只则像送礼的两条鳕鱼干似的,空自悬着,太没趣儿了。 (①五分发:头发留下五分那么长。)  

由此可见,人类比起猫来更是优哉优哉。他们太闷得慌,才想出这些主意来开心的。可笑的是,这帮闲人一见面就大肆声张:“忙得很呀,忙得很呀!”看脸色,真的像是很忙。这些鼠肚鸡肠的家伙,弄不好,令人担心会不会忙杀的。有的人见了咱家,常说什么:“像猫那样,多么快活啊!”想快活就快活呗,谁也没求你们那么蝇营狗苟的呀!他们自找麻烦,几乎穷于应付,却又喊叫“苦啊,苦啊”。这好比自己燃起熊熊烈火,却又喊叫“热呀,热呀”。即使猫,待发明二十多种发式的那一天,也就不可能这样逍遥自在了,若想自在,就该像咱家这样,夏天也始终只穿一件毛衣,……可,话是这么说,是有点热。毛衣度夏,的确太热了。




《心》

长篇小说《心》发表于大正三年(1914年)4月。本篇中,他一改原先俳谐式、游戏式的创作风格,从正面探求人生,着重人物的心理描写和分析,把笔锋直接转向剖析明治时代知识分子中利己主义者可恶、可悲、可叹的孤独内心世界。



《心》节选

我们的心,如此空虚,有如此充实,循着心里想的,有时如此善念,又是如此恶毒。


我们最想的还是在恋人,在信赖的她面前留下我们最光辉的一面,有些时候,善意的谎言减少了人生的摩擦,又有些时候,开诚布公的真实却如此诱惑我们追寻真善美的心。人就在不断的选择的矛盾中,戴上面具,焚烧过去,武装自己。


我宁愿忍受现在的孤独,而不愿忍受将来更大的孤苦。我们生在充满自由、独立和自我的现代,所复出的代价便是不得不尝尝这种孤苦吧。


我这颗抱着已经死了而活下去的心,时常由于外界的刺激而激奋起来。但是,当我正决心向一个方向冲出去的时候,好象不知从哪里钻出一股可怕的力量,突然紧紧地揪住我的心,使我丝毫动弹不得。而且这股神奇的力量压抑着我,似乎在说,你是个没有资格做任何事情的人。于是,这一句话就使我顿时颓唐了。过了一会儿,我正要重新振作时,又被紧紧勒住。我咬紧牙关,怒吼道,为什么总是纠缠着我!这股神秘的力量冷笑着说,你心里很明白嘛!我又变得沮丧了。





《文学论》

这是夏目在东京大学的讲义,也是世界上第一部从心理美学、读者接受角度写成的文学原理著作。其从社会心理学、美学 出发,认为文学的内容由观念、理智、印象等 “认识” 方面的要素(用 F 来表示)与情绪的要素(用 f 来表示)两部分构成,并创造了 F+f 的文学公式,由此展开了他的文学观。


《文学论》节选

在夏目漱石逝世百年纪念日,与大家分享由其本人为本书所写的序言,从中可以了解一下夏目漱石创作这本文学巨著的来龙去脉。

天资愚钝的我,虽专修外国文学,但因学习能力不逮,未能登堂入室,实在遗憾至极。可是,我的学力过去是那样,今后恐怕也再难有所提高。既然学力再难提高,就需要在学力之外涵养品味文学的能力,但最终没能发现解决的办法。回过头来看,我在汉学方面虽然并没有那么深厚的根底,但自信能够充分玩味。我在英语知识方面虽然不能够说深厚,但自认为不劣于汉学。学习用功的程度大致同等,而好恶的差别却如此之大,不能不归于两者的性质不同。换言之,汉学中的所谓文学与英语中的所谓文学,最终是不能划归为同一定义之下的不同种类的东西。


大学毕业数年后,在遥远的伦敦的孤灯之下,我的思考开始转到文学这个问题上了。也许别人视我为幼稚,我自己也觉得幼稚。远渡重洋来到伦敦却想着如此浅显的问题,对于留学生来说应该引以为耻。然而事实就是事实,我从这一开始就关心这个问题了,我所关注的事情虽是耻辱,但也是事实。我下决心从根本上解决何谓文学的问题,同时决定利用剩余的一年时间,作为研究这个问题的第一阶段。


我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将所有的文学书籍都收入箱底。我相信,试图用阅读文学书籍去解决“文学是什么”的问题,如同用血液去清洗血迹一样。我决心从心理方面,搞清文学如何需要,缘何得以生存、发达和衰落。我还要从社会学的方面探明文学如何是必要的,研究文学的存在、兴盛和衰灭。


因为我提出的问题既大又新,相信任何人也不能在一两年间将其解决。因此,我拿出自己的所有时间,尽力搜集各方面的资料,并将可以支配的全部费用购置参考书籍。自从产生这一念想并着手投入这项工作开始,到留学期满为止的六七个月间,是我一生中最为专心致志持续进行学术研究的时期,也是汇报书写得不够详尽,而遭到文部省批评的时期。


当时,我尽自己的全部精力阅读所购之书,在认真阅读中详加批注,重要的内容则仔细笔记摘录。开始时的感觉是茫然不着边际,似乎有所领悟之时已是五六个月之后了。我原本不是大学教授,所以没有认识到将此用作讲稿资料的必要性,也就没有急于将其整理成书。当时我的预想是回国后再用十年进行这项研究,待充分完善后再将成果公之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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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的是,我的《文学论》原本是计划用十年时间完成的大课题,重点是从社会心理学切入,从根本上论述文学的活动力,但还不具备向学生讲授的体系规模。不仅如此,感觉作为文学课的讲义,又有些侧重于理论,偏离了纯文学的领域。这样我就面临两种选择:一是将已经搜集尚未来得及整理的材料,加以具体的、某种程度的组织框架;二是将略已成系统的理论论述,尽可能联系纯文学作品加以讲解。


在身心健康及可用时间皆不许可的条件下,我认为两者兼顾绝无可能。然而计划如何加以实现呢?书中的内容本身将回答这个问题。授课时间是每星期三个小时,从明治三十六年九月至明治三十八年六月,前后持续两个学年。当时的授课,似乎没有像我所预期的那样吸引学生。


我原计划第三学年继续教授这门课程,但受种种事情妨碍未能实现。本打算将讲述中发现的不足之处加以重写,竟也未能实现。此后将此书稿弃之箱底约有两年,此次应书肆之邀,公诸于世。


应允出版之后,为身边琐事所困,连亲自誊清旧稿的时间都没有。不得已,委托友人中川芳太郎氏代为编辑目录、区分章节以及它的整理工作。中川具有广博的学识和笃实的品质,也曾听过本书部分内容的讲述,是处理此事的最佳人选。我非常感激他的帮助,只要此书还存在于世上,他的名字就不会被忘记。如果没有他的真诚帮助,这本书的出版就不可能如此顺利。有朝一日,中川若成名于文坛,这本书或许会因他的名字而加深在世人中的印象。


如上所述,此书是我辛勤研究、精心结撰的成果。但因十年的写作计划缩短为两年(说是两年,除去出版前修订所花费的时间,实际上仅仅用了两个夏天),又未能像喜欢纯文学的学生所期待的那样调整原来的结构,至今仍不免是个未定稿或未成品。然而学界事务繁忙,我本人又比别人更忙。本应再弥补不足、纠正差错、扩充内容之后再付梓出版,但是我的生存状况若不彻底改变,即使穷尽一生的岁月也难以看到此书问世,这就是我之所以将这个未定稿交付出版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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