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期：很久很久以前-文艺复兴
第二期：巴洛克时期
第三期：古典主义时期（上）
第四期：古典主义时期（下）
第五期：启蒙与狂飙
第六期：浪漫主义时期（上）
第七期：浪漫主义时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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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我竟然忘记了一整个印象主义
前些日子，重新审校了一遍「带你轻松读懂音乐史」这个系列，读下来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不过一直没当回事儿。
就这两天，我突然反应过来。
天哪！我竟然把一整个印象主义，忘得一干二净！
简直像是，
坐火车提前一站下了车，
读小说缺了最后几页，
看电影没到结局就退场，
高考数学忘答了最后一个大题。
写这个系列大纲的时候，我明明是写过的！
在这个系列的导读中，我也确实标记了出来。
可写的时候，就是这么生猛的，忘记了。
话又说回来，这恰好也是印象派音乐的一个特点。
它兴起的时间非常短，比起其它几个时期，存在感确实非常弱。
但它在音乐史上的地位却非常重要，绝不可以忽略不计。
这一期，我们把这段历史补上。
1.问题
无论音乐还是绘画，「典型的」印象派作品，都不难识别。
音乐方面，朦朦胧胧，节奏涣散，找不到主旋律在哪儿的，排除掉各种现代音乐作品，印象派音乐没跑。
Claude Debussy： “Clair de lune”
绘画方面，明暗对比强烈，模模糊糊，整幅画找不到线条和轮廓，却还能大致看出画的是啥的，九成九是印象派绘画。
克劳德·莫奈 「圣拉扎尔火车站 」
Claude Monet: "La Gare Saint-Lazare"
怎样？好认吧！
可是，认出印象主义并不等于理解印象主义。
不信？来看看下面这两个问题。
先来看不同风格的三幅画。
第一幅，古典主义风格，安格尔的「宫女与奴仆」。
安格尔 「宫女与奴隶」
Ingres: "L'Odalisque et l'esclave "
第二幅，浪漫主义风格，戈雅的「的马哈」。
戈雅 「的马哈」
Francisco Goya: "La maja desnuda"
第三幅，印象派，马奈的「奥林匹亚」。
马奈 「奥林匹亚」
Édouard Manet: "Olympia"
画的同样是，你能说出，这三幅画分属不同风格的理由吗？
只看表现形式，我们很自然的会认为印象派是一种标新立异，是对之前艺术风格的一种颠覆。
事实上，人们却常说，古典主义到浪漫主义需要一场革命来推动，而浪漫主义，只需向前迈出一步，必然会迎来印象主义。
你知道这又是为何吗？
2. 变革
我们先来回顾一下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的冲突。
安格尔是古典主义狂热的卫道士，「学院派」的领军人物。
关于学院派，可扩展阅读：带你轻松读懂音乐史 | 浪漫主义（上）
这幅「宫女与奴隶」，描绘了奥斯曼皇室宫廷中，一个百无聊赖的宫女躺在床上，欣赏奴隶演奏音乐的场景。
整幅画线条分明，轮廓明朗，画中的宫女身材丰腴，比例匀称。
不愧是安格尔，一出手就是教科书级别的作品。
再来看戈雅的「的马哈」。
这幅画，别看就简简单单画了一个人，背后的八卦说都说不完。
这幅画诞生时，可谓惊世骇俗。
因为画中的女人，竟然没穿衣服！戈雅还因此遭到了宗教机构的缉拿审判。
你可能会觉得很奇怪，西方人物画中人物海了去了，至于这样大惊小怪吗？
还真至于！那个时候，画，是有前提的。
画中出现的人物，可以来自，可以来自希腊神话，可以来自画家的想象……
总之，不能是现实中存在的人物。
思路是，虚构的人物，通过一定的规则形式表现出来，这种美是客观的，纯洁的。
回头看一下安格尔的那幅，这位法国画家一生去过的最东边的城市是罗马。奥斯曼宫廷是啥样子，他从未亲眼见过。
那幅画的场景，完全出自他的想象。
戈雅的这幅就不一样了，所谓「的马哈」，这「马哈」并不是女子的名字，而是西班牙语中「平民女子」的音译。
也就是说，他画了一个真实的。
这已经足够在那个时候的任何国家引起不小的争议，更何况他的国籍是西班牙，整个欧洲最保守的地方（除了梵蒂冈）。
西班牙教会和王公贵族们对待艺术的态度，比起中世纪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这里从十五世纪一直开张到十九世纪。
戈雅因这幅画，不幸成为这个组织最后一批攻击对象。
据说异端审判所决定缉拿戈雅的时候，这位画家赶制了另一幅「穿衣服的马哈」应付审查。
戈雅 「着衣的马哈」
Francisco Goya: "La maja vestida"
可惜那幅的他并没有藏好，两幅画一起被发现了，这幅穿衣服的反倒成了他心虚的证据。
不过这之后没多久，，把西班牙国王请去巴黎喝茶了，存续了350多年的异端审判所也随之解散，戈雅的案子不了了之。
（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并不可考，可以确定的史实只有戈雅确实留下了这两幅画，以及确实被异端审判所攻击过。）
我们再仔细分析一下这幅画。
画中的女人，身体比例并不非常匀称，头有些大，略显矮胖。
还有那略带挑逗的眼神，诱惑性的笑容，脸颊那一抹羞涩的绯红……
仔细琢磨琢磨，异端审判所给他的作品扣上的「」这顶帽子，似乎有那么点儿道理。
她并不完美，却如此真实。
这个女子一定为戈雅亲眼所见，脑洞再大一些，作画的场景极有可能是这样的。
更何况还有和穿衣两个版本，画家究竟想要掩饰什么？！
想入非非的绝不仅有我一人，关于这两幅画的八卦多了去了，再讲下去就没完了，我们暂且收住，赶紧提炼一下重点。
戈雅画这幅画，是以自我为中心，任性的表达自己的所见及感受。
他眼中所见的女子，身材不符合古典的比例，因此严苛的规则就被他选择性忽略了。
绘画过程中，女子的表情不可能一直不变，戈雅却选了一种不能为「正统」所容忍的画了下来。
这表情，一定是他最想看到的一种。
反应在表面上，就是我们谈到浪漫主义时常说的，「情绪感强烈，突破规则技法约束」了。
这里再次强调，推动艺术风格的发展，是其内在思想的演变。
从古典到浪漫，是封建宗教统治下个体意识的觉醒，这种转变表面温和，内在却需要、启蒙运动、大革命等激烈的变革才能推动。
而印象主义，表面看来很激进，实则只是浪漫主义思潮的延续。
且听我继续往下讲。
3. 浪漫主义的下一站
我们讲浪漫主义时，拿来举例子的作品，是德拉克罗瓦的「自由引导人民」。
欧仁·德拉克罗瓦 「自由引导人民」
Eugène Delacroix: "Liberty Leading the People"
1831年，德拉克罗瓦在巴黎沙龙会展（Salon de Paris）中展出了这幅画，引起轰动。
这幅画明暗对比强烈，充满律动感，极富情绪感染力，是浪漫主义的典范之作。
仔细体会一下这幅画，很容易感觉到画家想通过画面为我们讲述一个故事，传达一种思想情感。
在这一点上，这幅画与古典主义作品并没有什么不同。
再看画中的场景，虽然画家勇敢的展现了许多古典主义者不会表现的细节，可毋庸置疑，它是虚构的，来自画家的所知，而非所见。
我们遇到了艺术风格演进的另一个岔路口。
德拉克罗瓦在这两个方向都进行了尝试。
成名之后，他采用浪漫主义的笔法创作了不少历史题材的作品，如「十字军进入君士坦丁堡」等。
另一方面，他也从现实中取材，画他所见到的事物。
1832年，巴黎时局突变，他离开了那片是非之地，前往北非旅行。
在异国的日子，每天都充满了新鲜刺激。他开始思考如何将自己看到的事物生动的记录下来。
他越来越感到传统绘画的局促。
打线稿、素描，上色……这全套下来，固然能把事物的每一处细节画的清清楚楚，但那真的是我们看到的吗？
在现实中，没有人会摆好姿势让你画。
带来震撼和感动场景，常常只是那眨眼间的一瞬。
他尝试着将这瞬间的印象和情景记录下来，例如，他叹服阿拉伯骑兵冲锋时的气势，画下这样一幅画。
欧仁·德拉克罗瓦 「阿拉伯骑兵」
Eugène Delacroix: "Fantasia Arabe"
这幅画中，线条与轮廓几近瓦解，前景背景模糊不清，人物的五官糊成一团。
浪漫主义，距离印象派，只差那临门一脚了。
4. 落选者沙龙
1863年的巴黎沙龙会展热闹非凡，送展的作品超过5000幅。
可是展览的场地横竖也就那么大，其中超过一半的作品，被评委们拒之门外。
这些评委，都是来自各大艺术学院的「专家教授」，他们自有一个小圈子，就是我们再三提到的「学院派」。
作品入选的标杆，当然也是以「学院标准」为准绳，德拉克罗瓦那幅「阿拉伯骑兵」如果送来参展，妥妥也是被拒之门外的命。
落选者们颇为不服，他们团结起来，组织了一个「落选者沙龙」(Salon des Refusés)，专门展出被巴黎沙龙会展淘汰的艺术品。
既是为了争一口气，也是为了自己的营生。
那个年代，画家的作品如果不在巴黎沙龙上展出过，几乎不会有人买。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落选者沙龙」人气爆棚，接踵而至的参观者几乎踩平了门槛。
其实这些人，都是来猎奇和吐槽的。
至少，门票收入颇丰。
「落选者沙龙」竟然在批判和奚落中一届届办了下去。
在1865年的落选者沙龙上，马奈展出了这幅「奥林匹亚」。
如果说戈雅的「的马哈」惊世骇俗，那么马奈这幅画则直接突破了底线。
原因还是出自他笔下的这位。
她名叫默兰，是一位，传说还是个同性恋。
在马奈的画中，她裸着身子，无畏的注视着参观她的人们，仿佛在说：
「怎样？我就是要冷冷的看着你们这些衣冠禽兽假斯文！」
这下子可炸了锅，马奈被无数口水淹没，在法国混不下去了，逃到了戈雅出事儿的西班牙避难，可见他这篓子捅的有多大。
我们来分析一下这幅画。
安格尔与戈雅的画作，无论画风有多少差异，至少都应用了基本的透视法，看得出立体感和景深。
马奈的这一幅，用个时髦的词儿形容，直接是「扁平化」的。
在这幅画中，你看不出任何明显的细节，简直像是一幅半成品。
你可能会怀疑，这幅画的意义究竟在哪。
如果你问马奈本人，他会说。
「这就是我所见到的呀！」
5. 印象派的胜利
仔细想想看，这句话不无道理。
日常生活中，人们见到一件事物，绝不会先去找它的视点在哪儿，是否符合黄金分割。
给我们留下第一印象的，是场景的光与色，而不是那些边边角角的细节。
印象派认为，画家的任务，就是捕捉自己看到的这些一瞬而逝的印象。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必须画的更快！
于是古典主义明晰的轮廓和线条在他们的笔下彻底瓦解了，形成了我们所熟悉的「典型的」印象派风格。
1872年，莫奈在勒阿弗尔港绘制了一副日出的情景，他将这幅画命名为「日出·印象」。
克劳德·莫奈 「日出·印象」
Claude Monet: "Impression, Sunrise"
两年后，这幅画正式展出时，人们对其的评价是「糊墙纸都比这幅画的海景完整」。
莫奈及所有类似风格的作品，也都被冠以「印象派」的名字，充满讽刺和调侃。
这场画展上的70多幅画，一幅都没卖出去。
要不了很久，那些没下手购买这些画的人，就会追悔莫及。
「绘画的目的，究竟是表现客观的美，还是以画家所知所见为核心」
在这个关乎绘画的核心命题的争执上，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一直相持不下，却在印象派兴起时一败涂地。
给了延续几个世纪的古典主义最终一击的，并不是印象派，而是一位名叫达盖尔的法国人。
1839年，他为自己的发明「照相机」申请了专利。
随着摄影技术的日渐成熟，古典主义画家们发现，自己画的再逼真，细节再丰富，也敌不过快门的咔嚓一声。
持续百年的争执在下平息了，艺术界基本达成共识，艺术家自由表达思想，才是艺术的核心目的。
下一场更加热闹的争论，无非是采用何种手段进行表现了。
在印象派之后，表现主义、立体主义、野兽派等各种眼花缭乱的流派纷纷出现，这已是后话。
印象派，恰是这个发展过程中，承上启下的一环。
它是浪漫主义的尾声，也是现代艺术的前奏。
6. 印象派音乐
读到这里，大家是不是都快忘了这是一篇讲音乐的文章？
讲其它时期，如果我用这么大的篇幅聊绘画，那是跑题。
可是讲印象派音乐，这是必须。
印象派音乐直接从对应的绘画风格中汲取灵感，试图用音乐来表现「印象和气氛」。
只是采取何种手段才能实现这个目标呢？
方法来自绘画。
音乐在古典主义时期逐渐形成的形式结构，浪漫主义时期就已被打破。
浪漫主义作曲家按照自己的需要调整作品的篇章，在片段中任性的夹带各种私货。
可至少，组成音乐最基本的旋律、节奏、和声、织体等规则，你还是能从中清晰的辨识出来。
而印象派音乐，就是要对这些音乐的根基动刀子。
1894年12月，法国作曲家德彪西发表了「牧神午后前奏曲」，创作灵感来自象征主义诗人马拉美的同名诗作。
克劳德·德彪西 「牧神午后前奏曲」
Claude Debussy: "Prelude a l'apres-midi d'un faune"
这首诗并非抒情，也不注重叙事，只是描绘了好色的牧神在夏日的午后追逐仙女的场景，行文模糊朦胧，着重于意境的塑造。
马拉美的目标是「创作一首词语的声音要比词语的意思更为重要的诗歌」，这与印象派绘画的主导思想不谋而合。
他并不相信有什么音乐能够契合他的诗作所塑造的意境，可听过德彪西的作品后，他是服气的。
他说德彪西的音乐「延伸了诗歌的情感，比色彩更加形象的描绘出诗歌中的景象」。
德彪西是怎么做到的呢？
7. 如何欣赏印象派音乐
在印象派之前，听任何一种风格的音乐，无非是找到动机，抓住旋律，合上节奏，识别织体……
可到了印象派，这些手段，统统失灵了。
印象派音乐没有高潮或终止，找不到明显的旋律与节奏。
就像印象派绘画中找不到清晰可辨的轮廓和细节，如果期待听过印象派音乐后能哼唱出来，那你恐怕要失望了。
欣赏印象派音乐，方法一样得从绘画中寻找。
印象派音乐的画笔是各种乐器的不同音色，以及丰富多彩的和声。你只需要沉浸其中，体会那种明灭变幻的感觉即可。
你应该已经发现了，无论是创作还是欣赏，印象派音乐都已跳出了音乐持续千年的范式。
共晓时期由它画上了最终的句号。
如开头所说，印象派音乐兴起的时间十分短暂，在整个音乐史中几乎一晃而过，重要的作曲家和作品，几根指头都能数的清。
在绘画领域，印象派是浪漫主义创作思想的延续发展，是一种不可逆转的趋势；而之于音乐，它所带来的变化，是翻天覆地的。
印象派音乐，就是现代音乐的先锋号。
最后，祝大家赏乐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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