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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的月光,一样地照着荷花池塘

2022-02-15 19:24:38




一、轻飘飘的旧时光

两年前老刘过生那天,很热闹,吃完饭去卡拉OK,旧友都在,还有老刘的好多弟子小帅哥小美女助兴。大家轮流送上祝福和歌。我捡起话筒的时候,想诵一遍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略一踌躇,还是只唱了再回首,背影已远走。

这几年,友朋师生聚会去唱歌,总是捡这些老调。新一点的,只略略学会了传奇,还有荷塘月色。但小姑娘们告诉我,这些歌,都已经很老,很老了。十多年前,还敢高唱: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如今大约只好沉吟:驿动的心,已渐渐平息。

去年开始用微信,想在“朋友圈”分享些音乐,脑子里也都是些二三十年前的旋律。最近放了些上去,一看,都是些记忆深刻的古董。曲名放一起,天然就是诗:

42年夏天 In the summer of '42,

静静的胡泊 By the sleepy lagoon.

秋天的落叶 The autumn leaves,

你微笑的影子 And the shadow of your smile.

日瓦戈医生 Dr. Zhivago,

你是要去斯卡布罗集市? Are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最近同学们就在微信上讨论,毕业三十年聚会,出什么节目唱什么歌,一下子变出好多小儿女,还梦想老大哥带她们坐雪橇铃儿响叮当,或者幻想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回到迷迷糊糊的童年。更有生猛的,直接要上青春舞曲。掂量了再掂量,我还是只能从垄上走过,心中装满秋色。

前两年看冯唐,他有个集子叫《活着活着就老了》。捎一本给老刘,据说拿给领导看了,其文被批油滑。我不便为这个协和才子辩护,只说了一句:书名真好。

浮云一别后,流水卅年间。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



二、再回首

唯有老大哥至今没有让时光溜走。每次回国,都要让我们定格到从前、那一份、心痛的感觉。我们总是宽慰大哥,未来岁月不可期,明天还是要继续。两三年前,为一个学生的事,急需戴小兵的新电话号码,打电话到芬兰问赵大哥要。该是他早起的时刻,大概按了免提忘记关掉,这头就听他在大骂某某某,声音洪亮,气势雄伟,可以想见其怒目圆睁之状,不减当年。

其他几位大哥,这些年见得少了。吃饭走路都在背书的李大哥,童心未泯的董班长,最近都有音讯,微信上发了照片过来,个个神采奕奕。当年因为有李大哥的榜样,同学中谁不上自习,用不着别人批评,自己就有负罪感。到了期末,自然知道是犯了不该犯的错,心中满是悔恨。这几位大哥,在男二舍时,都住在三楼一号、二号寝室。

三号寝室,孙涛年长,是生活委员,小心翼翼地掌管全班伙食。室长是老阙,家在中医学院,一到周末就要回去;周东、孙涛,家都在川医,下课就回速中路和宁村;寝室里常常就剩下老刘、王同学、和我。王同学也是个爱读书之人,喜书法,可惜后来听说遭遇不测。老刘也经常不在,估计是成都亲朋多,常去打牙祭,又在年级上学校里当干部,多在外面活动。晚自习时段,他们常常全都不在,我独霸一室。

室长是寝室里唯一有收音机的。周末他回家,我们就拿它当公器,开始听到海峡那边半夜播出的劲鼓鼓的青春舞曲、欧阳菲菲凤飞飞,再往后听邓丽君和校园歌曲,还有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詹姆斯·拉斯特、古典音乐讲座等等,这台收音机功不可没。室长还帮过我一个大忙。我那把胡乱玩了几年、成都乐器厂产的金雀牌小提琴,是室长托他的好友、口腔系的归来帮我在人民商场选的。这把琴,花了大半年攒下来的70块(巨资),至今完好,只是我基本拉不动了。那时对面新楼二楼里有一位卫生系的帅哥,琴拉得极好,样子有点像罗马尼亚电影里的奇普里安·波隆贝斯库,每天晚饭后必练。我就在窗口瞻仰。他和归来几位高手一起,在学校音乐会上演出过莫扎特的“弦乐小夜曲”。

老刘也是当时的波粉。他后来有张拉琴的照片,造型、神态和发型都绝肖波隆贝斯库。说起老刘,大家必称才子,这话实在太委屈他。老刘,是医七九绝无仅有的传奇。先以文名,后又习武。其为文,下笔千言,汪洋恣肆,酣畅淋漓,荡气回肠,阅者无不大呼过瘾。同学们以为其文名起于男二舍门前的黑板报(尤其是那篇讨伐风花雪月的檄文),不知我早已给他下了“工诗词”之定论。那是第一学期开学没多久,在二伙楼上教室上完课,我看到旁边桌下有个硬面抄,估计是谁忘了带走,捡起一看,好多水调歌头满江红。铿锵的多,但有几篇简直就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好像还有女主角。毕竟心虚,匆匆合上,归于原位。只能(按现在的话说)....狂赞。前不久,王曾礼教授过世,老刘为恩师撰长篇悼文,才情一如当年,微信圈里疯转,同仁一片喝彩。今日若倩太史公作《华西史记·春涛列传》,必有“善属文,工诗词,辞赋冠绝坝上”之美誉。这是古时多少诗人骚客一生梦想的盖棺之论。

更奇的是,老刘诗书已精,复又学剑!江湖上关于老刘的各种传说,比如彻夜不眠读金庸、拳打脚踢镇关西之类,同学们都耳熟能详。现在老刘管同学会,叫得出来不少同学的名字;但当初他开始张罗这些事的时候,居然说好些同学他从没见过,连几个级花、级草都全无印象,同学们大呼不解。实则老刘心中率皆经天纬地之大事,花花草草就无暇关注了。老刘一身正气,满腔慷慨,满满的都是英雄情怀,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常以天下为己任;黑云压城之际,决然挺身而出;天时地利作美,必定呼风唤雨。多年来与老刘相互砥砺,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感佩不已。但近些年,刘兄言谈中似乎也不时流露出溪头卧剥莲蓬之意。

老刘还帮过我一个大忙:让我得以参观美国图书大展。79-80年,还是书荒年代。我入校就向孙涛打听成都有哪些书店,迅速摸清了情况:三家新华书店(人民南路、人民中路、春熙路),加上成都古籍书店和骡马市外文书店。此后就成了这些书店的常客。但那时能买到的书还是很少。有次在人南书店,有一老外用标准普通话问店员有没有《唐诗三百首》,结果失望而去。人文社四册一套的《红楼梦》,我都是头一个寒假里在春熙路排长队才买到;抱着书走回学校,在锦江桥头遇到一个同好,连声追问:伙子,哪儿买的?哪儿买的?学校大门口有个书亭,卖本《东方快车谋杀案》,都挤破人头。这时成都居然举办了一个美国图书大型展览,一票难求,多亏老刘神通广大,赐我一张,遂得大饱眼福:省展览馆宽敞的展厅里,一壁一壁的原版书,一套一套几十大卷的百科全书,欣赏了整整一天,看得心旷神怡,看得垂涎欲滴。从此,也落下了搜求图书、永不嫌多的毛病。


室友中的周东、孙涛,还有隔壁思路独特的唐小海,都是川医子弟,在新生入学时,跟辅导员杜晓渝老师一起,接站、带路、安排寝室,帮了很多忙。我那趟坐辆大卡车,从火车北站过来,不断询问“人民南路三段十七号”到了没有。一向高大上的周东,看到我们这些像农民工一样扁担挑铺盖卷肩膀扛帆布箱的,大概一路窃笑。比我们年长10来岁的老大哥,一直都是热血青年,但是周东却出奇地冷静。同学们讨论些极其沉重的话题,常常争得不可开交,他皆冷眼旁观,冷不防来一句冷幽默,大家哄堂大笑,正剧顷刻化为喜剧。他虽然在寝室住的时候不多,但偶尔自习回来在寝室安歇,一边泡脚,一边给我们传授:洗个热水脚,当吃个肥鸡婆。周东看事虽然冷静,待人却极热心,常帮我们的忙。入校后不久,我有一天耳痛,去卫生科看,是耵聍栓塞,试了一下没有取出来,反而栓得更牢。周东马上带我去找他母亲吴炎兴老师,结果手到痛除。这些年,周东不但事业精进,更热心世事,但从他那里听到的冷幽默就少了。



男二舍的故事,是第二年才开始的。入学后开始住的是旁边的新楼,和口腔系、卫生系新生住一起。室友里有后来转入7班(法医班)的来自重庆的代宁和来自贵州的刘开来。两位沉稳的老兄,都帮过我大忙。代宁是室长,为人十分大方。刚才说到那时书荒,词典等工具书尤其缺乏。代兄在重庆外文书店有朋友,第一学期寒假后,背回来一本《现代高级英汉双解词典》(香港60-70年代老版,国内影印塑封)。现在这书随处可得,当时却是奇货可居。我一看,爱不释手,代兄马上豪爽地说:让给你。这本词典,我在内封上钤了个印,旁书“友代宁兄代购于重庆”,伴我多年,至今仍在架上。

那时回家和返校,十分辛苦,来回好几天,在重庆转车、转船,经常麻烦十分热心的韩守威,他重庆两路口的家,常为我在朝天门码头和蔡园坝火车站之间的中转站。第一学期寒假,我留在学校,没有回家。一是嫌路途遥远,太费周折,还有就是想把路费省了。放假前在人南书店看到梦寐以求、刚刚出版的《辞海》缩印本,售价22.2元,口袋里钱不够,回来一看只有开来兄还在校,狮子大张口,向他借5元,开来兄慨然解囊。这本浅绿色封面的大书,也一直置于案头。




前四年时光,大多在校园度过,但大家也偶尔一起郊游,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任思绪在晚风中飞扬。学业虽然稍显枯燥,业余生活并不贫乏。十六中礼堂的电影,很少错过:卡桑德拉大桥,多瑙河之波,第三个人,魂断蓝桥,沉默的人,一个警察局长的自白,愤怒的人;老枪,绝唱;小街,知音,彩云归,庐山恋,天云山传奇,生活的颤音;.....(这些电影好多同学都没有印象了吧我猜)。在四川剧场、城北体育场、川音、川医礼堂,同学们还一起去听过好多场音乐会:林昭亮的小提琴,瑞典的室内乐团,盛中国的牧歌......卡带也逐渐普及,好多同学在收集自己喜欢的音乐,辗转搜求,互通有无,陆续有了罗大佑、、苏芮、齐秦、张明敏、刘文正、保罗·莫利亚、詹姆斯·拉斯特、曼托瓦尼,还有克莱德曼。总是情深深意绵绵的老阙、口中冷笑话不断的史小兵、常从昆明给大家带特产的李立、身强力壮却轻声细语的程镜,都抱起了吉他,倾诉“爱的罗曼史”:


大块头卡带式录音机,算是同学们拥有的屈指可数的宝贝。实习前,从男二舍搬到校西楼,我居然无师自通骑了两趟三轮车,拉家当穿越人民南路。搬东西上楼时,一向细心的戴晓兵帮我护送裹在被子里的录音机,一路叮嘱:小心小心,贵重物品!

我参加体育活动少,只偶尔跟班上的球迷搅和。排球是周东打头,个子高,扣球漂亮,俨然四班男排队长;足球迷有周简、韩守威、李立、程镜几个,好像还有浓眉大眼的凌老三和不声不响的卢威。周简最认真,门头兼队长,每次如临大敌,指挥前锋后卫。短跑健将是李立,游泳健将是韩守威,多次拿奖。当时体育课要求比较严格,长跑、游泳都得达标。我虽然在长江边长大,但彻底旱鸭子,为了学游泳,有几次约了同学试图深夜潜入学校游泳池偷练,都没有成功。后来幸亏拜了深沉稳重的胡学军老兄当教练,终于达到游完50米的宏伟目标。



实习那一年,都住校西楼。这一年确实忙,特别是后来为准备医学院全国统考,几疲于奔命,学校破天荒补助夜宵三个月,让我们初次尝到奶油包的味道。这一年是我和刘培毅作班长,好多同学后来对此完全失忆,应了老聃所谓“太上,不知有之”的话。实习组是跨班组合,增进了不同小班同学之间的交往,至今还是联系同学的纽带。

四班男生校西楼两个寝室相对,211寝室是个风景,好多男生往这儿跑,因为这边的窗子对着校西楼大门,大家就聚在窗边,观看来来往往的女生,尤其是中饭、晚饭时分,在窗口评头论足,乐在其中;仿bird-watching之意,美其名曰girl-watching。有几位帅哥,尤其钟意口腔系的几位美女,赞不绝口,但也只敢说说而已。这一代人,如果要说当年缺了点什么,那就是大多缺乏丰富多彩的爱情故事。也许满心想着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但多不敢行动。也是时代使然,男女生交往实在太少。那个神秘的女生院,我们好像就只在门口一个会议室里看过一次电视转播(当年一场导致砸水瓶烧被子的的足球赛)。女同学的趣闻轶事、八卦新闻,男生一概不知;现在也只有请她们自己来讲。毕业季虽然有些人感到时间紧迫,突击恋爱了一下,但缺乏铺垫和成熟过程,都是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基本无果。不过也有几位特别生猛的,比如现在经常晒幸福、让大家艳羡的凌老三陈华容夫妇,当时不声不响,已成眷属,直接PK今日之闪恋闪婚族。他们的成功秘诀,以及凌老三何以精力旺盛现在还能跑马拉松,诸位只能私下跟他们讨教。




三、一样的月光


毕业晚宴上,曹校长来与大家话别。好几个同学喝高,旁人或谓事出有因,实则多由一丝伤感。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同窗更是如此。毕业了,就要各奔东西。赴京的,深造的,回乡的,留院的......豪迈的几位,大呼天涯何处无芳草,又何必在意那一点点温存;然而,五年同窗,今宵别离,还是让人难以释怀。何况前方的路,依然凄迷。

少年心事,最喜拏云,总以为,“时光流逝”一句套话而已。35年前,相遇在四川医学院荷花池畔。30年前,毕业于华西医科大懋德堂前。不意今天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十年。当年传道授业的老师,好多已到耄耋之年,甚或往生天国。要感谢和细述老师们的恩典,这篇小文不敢担当。期间种种师友故事,只有留待他日再讲。三十年间,高楼大厦,到处耸立,七彩霓虹,纸醉金迷。同学们各种变化,各样轨迹。人潮的拥挤,拉开了我们的距离。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但是,一样的月光,一样地照着荷花池塘。剪一段时光缓缓流淌,盛开的荷花依然馨香。感谢旧雨同窗,有缘相伴成长。停在我心里的温柔,都是过去的好时光。那时年轻的你。和你年轻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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