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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男孩》获得奥斯卡,除了正确还有什么原因?

2022-07-06 04:08:41

刚刚揭晓的奥斯卡最佳电影《月光男孩》聚集了各种热点争议因素,种族、毒品、同性恋……会有人说它凭借题材占了便宜,不过首先它仍是一部优秀的电影。


这部影片的导演巴里·詹金斯科班出身,也是一个大影迷,特别喜欢王家卫、侯孝贤、克莱尔·德尼等艺术电影导演,他在作品中融入了很多对偶像的致敬,你是否发现了呢?


下面这篇文章是对《月光男孩》的深入分析。

文 | 黄小米

纽约影评人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迈阿密,毒品和艾滋泛滥的廉租房社区,少年遭遇校园霸凌,父母缺席,仿佛是《CSI犯罪现场调查:迈阿密篇》的背景。然而在生于此长于此的导演巴里·詹金斯和编剧Tarell Alvin McCraney记忆中,故乡蔓生的植被,四季温暖的大西洋触手可及,终年充裕的阳光是那么净美。

 

巴里·詹金斯


巴里·詹金斯说:「如果硬是要把记忆里美好的东西拍丑了是不道德的。」 即便《月光男孩》这个成长故事的主人公面对的是自卑、隐忍、痛楚。

 

几年前另一部成长故事《少年时代》里中产白人家庭的男孩有个给自己录披头士杂锦碟的老爸,有因为自己要去念大学万般舍不得的母亲,《月光男孩》里贫穷的少数族裔主人公恐怕从一开始就注定人生的选择不会很多,也不会太好。



电影一开始,当地药头胡安的车上播放着重新混音(Hip-hop界所谓「切过搞过」chopped & screwed)的慢版《每个黑人都是星》(Every Nigger is A Star)。



这首老歌前年由饶舌新生代Kendrick Lamar重新唱红,听在这群被社会忽视,在边缘讨生活的人耳中应该接近于一种自嘲。电影第一段里给人称为「小个」的男孩睁大眼睛试图理解自身的处境,他人生中的唯一温情来源是卖毒品给母亲的药头和女朋友。然而外人毕竟很难教会一个孩子如何爱自己。


第二段的少年晒荣渐渐了解自己有个说不出口的身份秘密,瘦弱的他像个努力活命的小动物穿梭在捕猎者林立的森林。电影所本的话剧原标题叫做「月光下黑人男孩是蓝色的」。



黑夜大概是遮盖阶级与肤色天然的平衡机制。晒荣在夜色的掩护下第一次了解什么是和他人之间的亲密。然而短暂的快乐之后生活仍旧充满问号。家中躲不开无法自控的母亲,校内又避不掉找他麻烦的同学,他最终以卵击石地报复了对方,但英雄片之外的报复行为毕竟皆有代价。

 

第三段成年晒荣在Goodie Mob那首尖锐讽刺少数族裔生存现状的《Cell Therapy》歌声中初次现身,他孤身一人,起床后照旧在冰水里洗脸,个头壮了一倍不止,显然已经顺应环境改造自我,这一段里他叫做「黑人」,这是少年同伴凯文对他的昵称。



于是我们大概猜到他虽然成了翻版胡安,戴金牙,戴尼龙头套(所谓「Do-rag」),进出过班房,在亚特兰大经营生意,但这一切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汉子铠甲,故人凯文一个电话就能叫他马上开上高速公路回到远离多年的故乡;凯文带着责怪的一句「你是谁」就可以叫他重新变回当年那个沉默脆弱的小个子。

 


虽然《月光男孩》是巴里·詹金斯离开电影学院后的第二部长片,却仍旧脱离不了学院派处女作色彩,詹金斯俨然仍是一个优秀的电影学院学生,简直在电影界实践江西诗派「无一字无来处」的主张,致敬对象横跨东西方各位艺术电影导演。


他向王家卫借来凉的烫的颜色,从法国女导演克莱尔·德尼借来音乐混搭,向黑人导演查尔斯·伯内特就读UCLA时的毕业作《杀羊人》(1977)学习拍摄社区里玩闹的少年群像。


《杀羊人》(1977)


他问侯孝贤的《最好的时光》借来三段式结构,第三段里那场简餐店的运镜据导演说也是对《最好的时光》第一段「恋爱梦」撞球室那场戏的模仿,还有那首在很多电影诸如《春光乍泄》和《对她说》里出现过的《Cucurrucucú Paloma》。

 

《最好的时光》(2005)


整体而言,《月光男孩》比不上任何一部他「东」拼「西」凑所借鉴的对象本身,但这部电影的选角加上镜头语言足以让人忘记剧本的单薄台词的普通,相信很多年后都会有人记得《月光男孩》里成年晒荣在简餐店里绝望不解的眼神。


他鼓足勇气一遍遍问凯文:「你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这个角色由运动员转行当演员不久的崔凡特·罗兹演来,由于有壮硕的身形作为对比,让人觉得那一刻他本人连同角色都真的受伤了。



第一第二段两个晒荣的小演员也一样能用一个眼神就让人心疼。美国盛产范宁姐妹那样早慧的演技派童星,而不懂得保留,全心去经历,而非表演的素人演员则少见多了。看惯侯孝贤、阿彼察邦、是枝裕和的观众会不会反而对这样的美国电影感到意外或不为所动?

 


就援引角度来看,巴里·詹金斯学得最成功的要数墨西哥导演卡洛斯·雷加达斯的《寂静之光》(2007)。


《寂静之光》里那场让观众高度沉浸的漫长沐浴戏到了《月光男孩》里发展为药头胡安在海水里有如施洗一般教少年晒荣游泳。更重要的相似处在于两部电影都以冷静克制的节奏剥夺了观众对奇观的期待。


教游泳


《寂静之光》讲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门诺派教徒爱与道德的挣扎,因为婚外恋是个普适的题材,抱着窥探少数派宗教内幕心态的观众难免白跑一趟。


同样,《月光男孩》风格化的镜头语言虽然二手,但做到了对显而易见的犯罪和暴力不加批判,将人物的正面冲突减到最少,让人看不到美国电影里多见的打着力求真实旗号,实则狂欢式地过度渲染暴力。

 

《寂静之光》(2007)


在我看来,巴里·詹金斯独一无二的个人特色倒在于特别会制造朴素的亲密感。他问题很多的第一部长片《忧郁的解药》(2008)里,两个之后没有及时说再见的陌生人一天相处中,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主人公在天桥上傻乎乎地追逐玩闹,尴尬又好奇地在旧金山骑车穿行,就靠这几幕支撑观众忍耐全片冷不防出现的突兀社会评论。


《忧郁的解药》(2008)


《月光男孩》里詹金斯扬长避短非常成功。直露的社会评论被隐藏到几乎看不见。电影第三段的简餐店重逢戏虽然完全是俗套,什么为对方做饭,做作地播放老歌(Barbara Lewis的《你好陌生人》)之类的,对话也毫无新鲜之处,比一般恋爱电视剧还没想象力,更不及王家卫电影里聪明人之间有趣的你来我往了。


但詹金斯就是有本事调度出饱和的亲密氛围,每个普通人都可能有幸品味过这样生命中的特殊时刻。这当然得益于优美的大提琴配乐,更倚重两位演员之间的火花,他们靠眼神往还就传递出重逢的激动克制,继之以得知对方新生活之后的难受,以及想要让这一夜延长的恋恋不舍。



詹金斯似乎很懂得利用语言的无力,他掌握着无声胜有声的钥匙。晒荣从小到大都对他人的柔情手足无措,电影最后一段用几场戏极有效率地表现出谁也没有他深情单纯,当凯文似乎调情般问他今晚住哪?晒荣忽然表情一变,尴尬地故作严肃,什么也没说,因为之前以为跑这一趟大概是枉然了。


于是他只是开大了车里音响的音量。播放的是Jidenna的红歌《Classic Man》:「哪怕她离去,哪怕她离去,我是个正统人,是个老派人。」

 


脱不去习作气息的《月光男孩》自上映起便收获各方好评,,或者学院奖评审们做做样子要平息去年「奥斯卡太白」的民怨。


就像前两年《为奴十二年》获奖无数也并非完全由于主题,首先因为它是一部好电影,相信很多年后有更多人愿意去看这部片,而不是很多为拿奖而拍的比如《模仿游戏》或《丹麦女孩》之流。


《为奴十二年》(2013)


因为同样的原因,之前黑人女导演Ava DuVernay的《塞尔玛》不受奥斯卡待见很大的因素在于那不是一部足够好的电影。


不然今年最热的电影就会是讲述NASA不为人知的黑人女科学家的《Hidden Figures》或丹泽尔·华盛顿自导自演的黑人剧作名家奥古斯特·威尔逊的《藩篱》了。

 

《藩篱》(2016)


不知道詹金斯接下来还能不能继续平衡身为一个电影人的美学直觉和身为一个黑人艺术家肩负的社会责任。有人说《爱乐之城》是最后的奥巴马时代不问世事的逃避主义娱乐,那么川普时代的抵抗也许从《月光男孩》开始。


「奥斯卡太白」的题中之义是提醒好莱坞注意少数族裔人才辈出,理应获得平等的制作资源支持,而不是名义上的少数族裔一有作品就应该备受重视。

 

最近上映的纪录片《我不是你那黑人》当中,黑人同志作家詹姆斯·鲍德温在非裔民权运动如火如荼的1963年接受采访时说:「白人必须做的是扪心自问首先为什么一定要有黑人,因为我不是个黑人,我是个人,但如果你觉得我是黑人,说明你需要这个(分类)……如果说我不是个黑人,是你发明了他,你,这个白人发明了他,那么你就得找找原因。这个国家的未来指望着这个。」

 

《我不是你那黑人》(2016)


显然「这个国家」在鲍德温死后三十年还是做不到看不见「人」字之前那些形容词,今年《月光男孩》也许因为电影之外的原因被过度嘉奖,但它和所有好电影一样,首先是人的电影,其次才是某国的电影,某类人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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