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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谷人家:月光下她推打开窗户 把辫子盘在头上

2022-06-12 00:18:55











一、峡谷人家:雪山下的歌谣   



桑旦



桑旦的外婆



桑旦的嫂子



    

打开桑旦家客厅朝东的窗户,躺在藏式卡垫上就能一览无余地观赏到掩映在桃林中的南迦巴瓦峰。清明时节,派镇索松村数以万计的野桃树正在开花,即使是站在距索松村10公里外的派镇上也能看到半山腰上的那片“红云”。田里的青稞苗已经返青,雅鲁藏布江从青稞地旁的悬崖下静静地流过。

    

 晚上8点,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从南迦巴瓦峰上退去,索松村在暮色中归于平静。


 

当天是藏历的三十,习惯了每月藏历十五、二十五和三十都要仔细观察南迦巴瓦峰是否“冒烟”的村民次仁,揉了揉已经酸痛的脖子,把目光从南迦巴瓦峰收回,自言自语地说:“今天山顶没有‘冒烟’,等十五再说吧。”

     

 次仁是桑旦的外婆,这个已经85岁的老太太,一直深信只要南迦巴瓦峰在每月固定的那三天“冒烟”,日子就会风调雨顺。然而令老太太失望的是她活了85岁,也没能看到南迦巴瓦峰“冒过一次烟”。

    

 对于“老一辈人口口相传下来的这一说法”,虽然没有得到证实,但老太太还是深信不疑。每当每月那三个指定的日子到来的时候,老太太就会在“猪拱门”的时候起床,一个人跑到青稞地里默默地坐下,然后专注地看着南迦巴瓦峰,直到南迦巴瓦峰隐没在黑暗中才悻悻而回。

  

    

 这几年老太太由于腿脚不灵便,已经很少到青稞地里去看山了,但即使是这样,次仁阿妈还是会坐在自家院子里向阳一面的墙根下眺望雪山。有时候风大,家里人怕她着凉就抢白她说:“雪山‘不冒烟’就‘不冒烟’好了,难道还不风调雨顺吗?难道日子还不好吗?”每当这样,老太太就会很不情愿地回到家里。

 

     

 次仁阿妈的外孙桑旦对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传说很不在意。他也时常抬头看山,但他并不会去仔细观察山顶是否“冒烟”,他觉得山就是山,除了山尖很特别外,南迦巴瓦峰和别的雪山没有任何的区别。

    

不过近年来,这个26岁的青年发现了这座雪山的特别之处,在他还没想明白之前总是会扪心自问,“为什么那么多的人会背着背包大老远地从世界各地来看这座山?为什么和家乡索松村一江之隔的南迦巴瓦峰观景台旁的农民都开起了家庭旅馆?为什么开家庭旅馆的农民都富裕了起来?”

 

     

前几年,桑旦到离家10公里远的派镇转运站给一些徒步大峡谷的探险者当过几次背夫,从转运站出发穿越大峡谷到波密县排龙乡排龙村单趟要20多天,自己去一趟也能净赚到4000多块钱。除赚到钱外,桑旦最大的收获还是“想法多了,心大了”。

      

 他感觉家门口那把“直刺天空的长矛”(南迦巴瓦峰的藏语意思)已经直接刺到了他的胸口,改变命运的那根神经也已经被彻底刺醒。两年前桑旦和哥哥嫂子一起盖起了两层小楼,他把二楼的客厅用来开家庭旅馆,在客厅里只要把朝东的那两扇窗户打开,南迦巴瓦峰就会扑面而来,即使是躺在床上也能看到雪山的身影。他知道游客都是来看雪山的,他要把雪山“搬到家里来”。

 

   

令桑旦焦虑的是,索松村虽然是看南迦巴瓦峰的最佳地点,但由于这里还没有被开发,从派镇到索松村的路还是很窄路,交通不便,很多游客都被吸引到雅江对岸的观景台去了,“在观景台是从侧面看南迦巴瓦峰,不像索松村就正对着雪山,可以坐在青稞地里看山,可以在桃林里看山,可以在雅江峡谷的半山腰上看山,甚至可以就躺在家里的床上看山。”桑旦在考察了峡谷地区所有观看南迦巴瓦峰的地方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晚上8点30分索松村来电了,虽然是隔天才来一次电,而且电压也并不稳,但有电的日子还是让村民们兴奋。昏暗的灯光从各家各户的窗户里射出来,照在桃树上,洒下斑驳的树影。南迦巴瓦峰伟岸的身躯隐藏在黑暗里,只有山顶上的积雪在星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淡淡的微光。

     

桑旦家温暖的厨房里飘出快乐的笑声,柴火炉里的火舌舔着滚烫的茶壶。外婆次仁跟着舅舅住,母亲去了姐姐家,哥哥去八一镇办事,家里只有嫂子嘎玛和6岁的小侄儿西绕单巴。

  

    

这几年出门闯荡,桑旦的汉语水平在村里已经是顶呱呱了,他幽默风趣,即使是和客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家常,他风趣的表述也往往让客人大笑不止。他并不忌讳谈论女人,都26岁了,还没娶到老婆,用他嫂子的话来说就是“稀稀拉拉”(不好的意思)。对于娶不上老婆的原因,桑旦认为主要是村里同龄的姑娘都外嫁了,而外村的姑娘他一个也不认识。他上回去八一镇相中了一个姑娘,但女方要5万块钱的彩礼,这让桑旦望而却步。“挖虫草、当背夫、开家庭旅馆一年的收入刚够5万,娶个老婆就不吃饭了啊!”桑旦为了不再“稀稀拉拉”地过日子,他已经戒了酒,甚至连10公里外的转运站也很少去了。在这一点上嫂子的说法是“喝啤酒要‘死’(醉的意思),喝酥油茶‘死’不了”。

  

       

桑旦26岁的嫂子嘎玛除了对自己的外表感觉 “稀稀拉拉”外,她生活的其它方面都是“呀咕嘟”(好的意思)的,她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干家务,她最喜欢吃的食物是米饭和白菜,她最喜欢的首饰是丈夫送给她的金耳环。

       

为了使自己的外表不 “稀稀拉拉”,嘎玛坐在火炉旁,就着昏暗的灯光把长长的头发梳了一遍又一遍。她一边梳头一遍轻轻地哼唱着歌谣。

  

      

 嘎玛是个特别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女人,她常会在客人面前把两只手伸出来,努努嘴,看着手掌上的茧子,用不太熟练的汉语说:“工作多多有了,手都‘稀稀拉拉’了。”说完立即用双手把脸蒙上,然后羞涩地像个小姑娘一样从喉咙里吐出一句这样的话来:“工作多多了,钱多多了,去拉萨,去北京,去峨眉山。”

      

嘎玛6岁的小儿子西绕单巴对“钱多多”的理解则是可以去转运站,因为那里还是他迄今为止去过的最大的地方,因为他有个正在米林县城上小学五年级的哥哥,上次回来还在转运站给他买了一个漂亮的作业本。

 

     

 凌晨1点,炉子里的最后一根柴烧成了灰,嘎玛把已经熟睡的儿子背上楼放在床上,她打开窗户,面对着神圣的雪山,把辫子盘在头上。

     

夜风吹来,花瓣雨簌簌落下。

     

黑暗中有歌声隐隐传来:

     

   

雪山顶上升起金子般的太阳

鸟儿在天空自由飞翔

 南迦巴瓦像锋利的长矛

直刺天空

他的九个兄弟

 从峨眉山飞来

 











索松村











二、峡谷人家:雪山下的爱情



洛桑旦增



洛桑旦增和他的孩子



洛桑旦增的妻子和孩子



洛桑旦增刚盖好的新屋。






26岁的洛桑旦增对索松村的认知是从爱情开始的。

            


说起爱情,这个羞涩的大男人总是憨憨地一笑,然后低下头,把手中的刨子推得呼呼直响,不到一会儿功夫他的脚边就堆了一地的木花。洛桑旦增美丽的妻子加多总是默默地注视着丈夫刨木条,然后在地上捡起一条光滑的木花挖两个洞套在儿子的眼睛上说:“戴个眼镜,戴个眼镜。”


          

 新房已经盖起来了,只剩下安装门窗这最后一道工序了,为了节省钱,洛桑旦增就自己当起了木匠,一有空他就在新屋里忙个不停。花了10多万块钱盖的新房一旦全部完工,洛桑旦增首先想到的也是开家庭旅馆,因为他已经从村里好几家开家庭旅馆的人家看到了甜头。

  

         

 其实洛桑旦增并不是土生土长的索松村人,这个嘴角总是挂着微笑沉默寡言的男人,在爱情面前却非常执拗,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他离开家乡美朗村,来到雪山脚下的这个村子当了上门女婿。

  

          

丈母娘五金心疼女婿,有什么重活也总是争着干,在洛桑旦增刨木条的时候,她就和好泥,在新屋的外墙抹了一层泥。

         

 等把泥全部抹上墙后,五金也来到屋里,和女儿一样幸福地看着洛桑旦增做木工活。每当这时,洛桑旦增就会更加卖力地劳动,他知道,这个家就要靠他来支撑了。

  

           

自从洛桑旦增决定“嫁”给加多那天起,他就有了担负起家庭责任的想法,他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结婚两年来他靠挖虫草、当背夫赚到了盖新房的10万块钱,如今雪山下面家庭旅馆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他也不能错过了好时候。

  

            

他觉得自己“嫁”到索松村是“嫁”对了的,因为这里不但有发展前途,还有他最心爱的女人,如今孩子旺典也已经一岁半了,他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他喜欢女人孩子在他身边看着他干活,他更喜欢靠自己的努力让一家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洛桑旦增和加多是几年前一起在山上挖虫草的时候认识的,女人常常给他讲索松村的桃花如何美 丽,常常给他讲南迦巴瓦峰是如何伟岸,每当这时他总是听入了迷。他幻想在桃树下和女人约会,他幻想在雪山下向女人表白爱情。这样的想法后来强烈到让他几乎放弃了采虫草。

 

          

采虫草的季节终于过去了,洛桑旦增在一个月圆之夜追随女人来到了索松村,当他真的站在南迦巴瓦峰下的时候,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女人追到手,同时也下定决心一定要做一个像雪山一样伟岸的男人。

           

女人答应了他的追求。

  

           

从此洛桑旦增就常常和女人在雪山下面约会,他喜欢太阳照耀下的南迦巴瓦峰,他觉得这时的雪山就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伟岸坚定,他也喜欢月色下的南迦巴瓦峰,他觉得这时的雪山有了一种女人的妩媚。“山漂亮,女人比山更漂亮。”

            

两个月后,他“嫁”给了女人。

  

             

 在“嫁”给女人的头一天晚上,他和女人来到雪山脚下,两个人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这样看了一晚的雪山。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露出山尖的南迦巴瓦峰,那晚在如水的月色中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他的面前。月色中的雪山就像一个月老,见证着他纯洁而浪漫的爱情。

 

            

结婚后,洛桑旦增和加多就很少再去桃林里看南迦巴瓦峰了,但这座山峰却已经植根在他们的心里。生活让他们更加努力地工作,两年来他们不仅买了车还即将盖起新房。

 

          

木条被洛桑旦增刨得光滑无比,他在不经意间朝雪山的方向瞟了一眼,再看看女人和孩子,然后在心里羞涩而坚定地说:“山——是——男——人!”

 

 












从索松村看南迦巴瓦峰











三、峡谷人家:雪山下的日子


   

  


    

 


   

  


 

 


        

 

     

 


       

 


      

 


  

清晨。

       

索松村在藏香猪拱木门的“噜噜”声中醒来,太阳从南迦巴瓦峰的东面升上来,它的9个兄弟(9座山峰)同时沐浴在一片金子般的霞光中,斑鸠和鹧鸪的叫声从桃林深处传来,满村的飞虫一下子全没了踪影。

 

    

索松村的村民已经习惯了太阳出来后才出门,原因是这里处在雅鲁藏布大峡谷的入口处,印度洋潮湿的气流可以顺着峡谷涌过来,这里的气候适合各种虫子生存,其中一种飞虫繁殖相当快,当你走在路上,会有成千上万只虫子追着你跑,如果不把头包裹得严严实实,耳朵眼、鼻孔都会成为飞虫的目标,只要伸出手来在空中一抓,就能捏住一大把。

  

         

嘎玛把为客人准备的两盘刚炒好的菜端上桌,就拿着铁锹和桑旦来到大棚里忙活了起来。这个30平方米的塑料大棚里种着小白菜和菠菜,桑旦说:“这些蔬菜都是为客人准备的,没有青菜实在不好意思。”他和嫂子嘎玛这段时间一直为客人吃不到蔬菜而苦恼。其实客人并没有对食物提过多的要求,但叔嫂俩还是一有空就上山采摘刚刚冒出头的蕨菜,他们甚至把去年的干松茸都拿出来给客人吃了。 为了让客人吃到新鲜蔬菜,桑旦在院子里盖起了这个塑料大棚。砍竹子那天桑旦徒步10多公里才来到山下的鬼头,鬼头就在南迦巴瓦峰的脚下,这里有一大片茂密的竹林,站在竹林边,桑旦近距离地仰望着雪山——南迦巴瓦峰隐藏在云雾之中,峰顶时隐时现,它的9个兄弟就像卫兵一样护卫着主峰。望着美丽的雪山,他终于明白了那么多人大老远赶过来看山的原因,他为自己能生活在雪山脚下而自豪。

 

        

 明白了道理,桑旦的想法就多了起来,干劲也就更大了。由于他嫂子的哥哥是村长,走的地方多见的世面也广,村长常常把外面好的经验和做法告诉他,桑旦也乐意为此而实验性地做一些探索。这个年轻人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在二楼可以看得见雪山的那两扇窗户下盖一个大看台,他要把自己的家也改造成江对岸那样的观景台。除了开家庭旅馆,他还准备开小卖部。

 

        

次仁老阿妈还和往常一样,早晨一起床就把目光投向南迦巴瓦峰,85年来她从来没有离开过索松村,她的视线也从来没有离开过雪山。最近她老是固执地认为山尖周围的几个小黑点不见了,她觉得这是不好的预兆,直到有一天家里人给她戴上一副老花眼镜她才又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几个小黑点。

 

上午10点,桑旦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他准备开着自家的拖拉机下山到转运站拉盖屋顶的铁皮,这些铁皮是他哥哥才从八一镇买过来的。从索松村到转运站有10公里山路,山高路陡,雅江在山脚下蜿蜒而过,沉积出大大小小的沙滩,开得正艳的桃花点缀其中,美得让人心醉。

 

       

 就要出远门了,嘎玛在拖拉机的方向盘上套上一条哈达,把青稞粒撒在货箱和桑旦的身上,然后一再叮嘱桑旦路上要注意安全。嘎玛现在已经俨然成了这个家庭的主心骨,她的婆婆虽然还很年轻,但家里所有的大小事情婆婆都不再过问。

         

嘎玛目送着拖拉机消失在桃林里,她转身看了看雪山,朝大山深处走去,那里刚刚冒出头的蕨菜已经到了采摘的时候。

 

      

  桑旦6岁的侄子骑着单车一直跟着拖拉机飞奔,直到累得喘不过气来才停止追逐,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叔叔能在转运站给他买个玩具手枪回来,山下那个离家只有10公里的小镇就是他的大世界。

 

      

 拉机突突地奔下山去,在一个拐角处,桑旦回头看看雪山,此时的南迦巴瓦峰就像一支长矛直插云霄。索松村全部被桃树掩盖,只露出一角红红的铁皮屋顶。

 

 





















索松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