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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鸫之死 其六 酒红

2022-07-29 04:42:17

间章:

“所以你是……学长的一个病号?”

赖熙歪着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芽吹。后者努了努嘴,不置可否地皱起眉头。

“一般来说,我不喜欢被称作病号……”

“啊抱歉抱歉,因为你和电话里的那个声音给我的印象差距太大了所以一时在态度上有点疏忽……”赖熙尽力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用尽可能客气的语气道歉。

“嘛,会有这样的刻板印象也不能怪你。”芽吹叹口气。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外表和数年前那场变故后相比丝毫没有变化。如果用当时的年龄来计算的话,自己现在也就只有16岁左右吧。

这导致了自己被眼前的这个家伙轻视了也说不定。

“……总而言之,能告诉我你和王医生的助手去找史天琪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并没有想要纠正赖熙对自己的印象的想法,芽吹摁下了手中录音笔的按钮,“请尽可能详细地叙述一遍。不要有所顾虑,我们是想要帮助你的。”

“啊……那个……就是,我中间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睡着了,等她把我叫醒的时候她说要问的已经问完了。嗯。”赖熙拧紧了眉毛仔细回忆,“啊对了,睡着的好像还有那家的保姆,诶这么一说是蛮奇怪的。你的意思是那家闹鬼啥的吗?”

“要是真的有鬼存在就好了……”芽吹咬着嘴唇说,“记得什么细节吗?比如说,有没有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声音?或者看到奇怪的光一类的?颤抖?”

“你这听起来像是非要逼问出幻觉来不可啊……”赖熙警惕地往后缩了缩,“所以说,问到这些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从一开始你把我约出来的时候我就在怀疑了,你该不会只是乘机想讹我一把吧?”

“你没有知道全部相关信息的权限……所以很抱歉我没法向你坦白。”芽吹摇摇头,“不过让你明白异常事物可能是这件事背后的罪魁祸首还是很容易的。大家在亲眼看见之前都会有怀疑的不是嘛。”

说着,芽吹把原来放在桌面下的右手抬到桌上数厘米处,摊开手指。

“你这是要做什么?”赖熙问。

“「混沌伊始」(Chaos Exordium)。”五指并拢,对于一无所知的赖熙来说房间里的气氛像是一瞬间降到了冰点一般。

然后,整张合成塑料的方桌飘浮起来,离地数厘米。赖熙感觉到自己的椅子连带着自己似乎都不受控制地被桌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但是不至于移动。

“这、这是什么?”终于喘过气来的赖熙问。虽然她心里大概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但是她还是希望芽吹告诉她真相不是这样的。

“是一种需要被从普通人之中剥离的力量。”芽吹把五指重新撑开,一切恢复了原样,“而我怀疑,这次你遇到的事情有这类力量的参与。”

“超能力……者?”赖熙从脑海里掏出那个自己只在电影里看到过的词。

 

 



VI 酒红

 

 

卡莉雅揉了揉眼睛。

她看见自己卧室的窗口上坐着那个自己已经非常熟悉的家伙。被称作“麻雀先生”,没有本名,和自己一样有着洋红色眼睛的少年。

“滚出去。”卡莉雅不安地说。她穿着睡衣,感觉得到空调的温度在皮肤上扩散,并且脑袋自觉十分清晰,种种迹象告诉她自己不是在做梦。而自己不是在做梦的话,一个晚上潜入青春期少女的房间的来历不明的少年显然就十分危险。

少年一言不发,只是歪着头微笑着。微笑里明显折射出极其危险的愉悦感。他正在以我的慌张为乐,卡莉雅咬着牙告诉自己。

“滚出去。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卡莉雅重复了一遍,“就算你那样看着我也没用。”

“这里怎么会不是我该呆的地方呢?”少年终于开口了。虽然以前在梦里听到过少年的声音,但是这次醒着的卡莉雅才注意到他的声音与自己的极度相似。要是自己压低一点语调的话,或许会让人根本分不出来吧?

“这里是我的房间,现在是深夜,你在这里不受欢迎。”卡莉雅再次平静地重复道。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

“嗯……是的,这里确实是我的房间没错,谢谢提醒。”顺理成章地把卡莉雅的话当成耳边风,少年从窗台上下来。他身上一直伴随着的麻雀羽毛开始脱落,溶解在空气里。

“你你你你别过来——”卡莉雅抓起身边叠好的空调被,反射性地盖在身上,“我警告你,我要报——”

她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完全不自发的肢体僵硬笼罩了卡莉雅的身体,让她既无法移动也无法说话。看着那个逐渐走近的少年洋红色的眼睛,像是在照镜子一样。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放轻松……我想应该不会痛的。”少年就像是看懂了卡莉雅表情里的话一样,耸了耸肩,“不过谁知道呢?等下一切就都清楚了。”

少年耸肩的动作让月光短暂地落在他已经裸露的双肩上。他的上半身已经完全脱除了羽毛,与此相对的另一半情况也不是很妙。卡莉雅在被定身的情况下也感觉到脸颊发烫。

“看什么呢,这个身体你很快就会熟悉得像是自己的一样了。”少年继续说着破廉耻的台词,摊开双手,“不如说,作为红色眼睛的家伙到了这个年龄还这么羞涩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变态。”卡莉雅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谢谢夸奖,虽然因为是你所以我并不觉得多高兴。”少年现在已经褪去的全身的羽毛,赤身地站立在卡莉雅的床头,“这份力量,到了某一天你也会需要用到的。”

 

 

“怎么了,卡莉雅,你的头发看起来比平时还乱?”

看见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的卡莉雅,西格关切地问。

“……”眯着因为打哈欠而被眼泪填满了的眼睛,卡莉雅摇摇头。

“因为看你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起来,我有点担心你的情况,刚刚还在想要是你还不起来的话我就叫你起来。”西格没有得到答案,于是继续追问。在他的印象里,卡莉雅像这样差的情绪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我自己会处理好的。”卡莉雅哽了一下,然后烦躁地顺了一下乱糟糟的长发。本来就有点卷的头发被她胡乱梳理了一下,情况恶化了。

“到底是怎么了?梦到家里人了吗?还是梦到被欺负了?”西格习惯性地继续深入问道。他知道卡莉雅有个不喜欢给自己添麻烦的习惯,但是有些麻烦是必要的。

“真的,我回去再睡一觉就好了,只是没睡安稳而已。”卡莉雅不敢正面看西格的眼睛,低着头嗫嚅着,“医生今天上午还要去军属第三医院吧?不要迟到了。”

说着,没等西格有机会再问,她就转身回到了房间,果断地把门关上了。

隔着门,西格似乎能听到里面传来敲击床垫的打击声。

“……那记得不要错过早饭饭点。作息不规律对身体不好。”西格无奈地留下这句话,回到了厨房。

 

 

“还是没有梦吗?”

西格拧紧了眉头,看着自己眼前的写字板。桌子对面刚刚从短暂睡眠里醒来的芽吹点了点头。

“这怎么想都不正常,如果一个人的潜意识里有伤害她的东西的话应该会在梦境的舞台里表现出来才对,为什么你会完全没有潜意识活动呢?”

“事实就是这样啊,医生。”芽吹说着,伸了个懒腰。西格止不住地注意到她略带茫然的神情和平时的卡莉雅相似。“要不我再去躺椅上卧倒一次,这次把脑电仪器也用上……”

“不必了,在REM睡眠中叫醒都没有梦的话那就是真的没有了。”西格用笔杆敲了敲写字板,“不得不说你还真是个神奇的病例呢,芽吹。”

“谢谢夸奖。”芽吹毫无感谢之意地说,“就没有其他的什么办法了吗?听说医生您会从一个人写的文章里看出那个人内心的问题?”

“嗯,算是自由联想的一个变体吧,优点是比沙盒要方便处理的多。”西格把视线从写字板上移开,“你还是做了点功课的嘛。”

“谢谢夸奖。”芽吹连一点掩盖笑容的痕迹都没有,仿佛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夸奖的事,“那医生您对那个病例的文本分析做的怎么样了?”

“啊?”

“就是那个,女儿有障碍但是只让您看她写的文字的那个、‘诸史百家’的那个谁来着——”

“你是怎么知道的?”西格警觉地问。一般来说,病例的个人隐私是绝对保密的。不能让第三者知道病人的隐私信息。从这点来说,甚至卡莉雅读过史天琪的文字本身也是一种违规行为。

“……是八卦消息啦,女孩子之间很流行的那种。你看,史先生他姑且也算是一个公众人物了吧?她出入您的事务所的照片,有人拍到过的。”芽吹说着,就连语气也变得活泼了起来,“我有朋友知道我咨询您的事情,所以托我问您到底发生了啥,嗯。”

“告诉她不能随便问这种东西。”西格严厉地说,“怎么还有人偷拍这种东西的……”

“诶——不能说吗——”芽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保证不说出去的,你看,女人是很会保守秘密的哦——”

“——因为你会集合众人的力量一起保守,这都上个世纪的烂梗了。”西格烦躁地敲敲写字板,“还有芽吹,别以为你那个语气能骗到我。我好歹也当你的咨询师有三四年了,一个成年人了用这种声音说话不会害臊吗?”

“……切。”

“喏,这个星期你应该可以减轻一点用药量了,记住不要形成药物依赖。”西格在写字板上最后划拉了几笔,“代我向你弟问好。”

“嗯,谢谢医生。”芽吹微微地点了点头,接过医生递过来的手写药方离开了房间。

 

 

“喂,刚才的咨询都录下来了吗?”

芽吹一来到空旷处,便紧急拨通了保卫部的电话。她的手心甚至有点出汗。

“嗯,没问题的,全都记录下来了,就像部长您要求的那样,一个字不漏地归档了。”电话那边传来了字里行间透出邀功气息的接线员的声音。

“给我全部删掉,一个字都别留。”芽吹红着脸说。

“啊?”

“对,全部删掉,一个字都别留。”芽吹斩钉截铁地命令道,“要是再向上次那样,让我发现有人做了备份,或者有人把它丢到宣传部首页的声音试听,或者有人……”

“有人把它设置成了短信铃声?”接线员试探着问。

“闭嘴,那次是个意外。总之给我删干净就好了。”芽吹长出一口气,“监视那个助手的任务如何?”

“啊,那个的话……”电话那头的接线员欲言又止,“安装在麻雀服上的摄像头昨晚拍到了很不可思议的东西,部长你回来后亲自过目一边会比较好。”

“哦?不可思议的东西?”芽吹提高了语调。她明显来了兴趣。

“呃,就是那个,她在对空气自言自语,然后……”接线员的叙述再一次中断了。

“对空气自言自语然后呢?怎么了?”芽吹急切地问。她想要通过思考卡莉雅的事情驱散刚才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误造成的自己内心的不悦。

“唔……那个,说出来真的感觉很不好,总之就是那个……”

“怎么了,是说出来就会有危险的词汇吗?”芽吹警觉起来,“模因污染?”

她听说在神秘之中,确实存在仅仅是靠说出来就会产生杀伤力的单词。名为禁忌(Taboo)的那一类咒语是会通过人的语言传染的。

“不,部长,您多虑了。”芽吹松了口气,“只是那个助手她的行为很不适合在这个场合描述而已。”

“……切。”短时间里第二次,芽吹失去了对未知的事物追求真相的兴趣,“就她一个人是吗。”

“嗯,但是她一直表现得像是空气里存在第二个人似的……”

“这对于她这个年龄的女孩来说也不稀奇吧?”芽吹恢复了平常的语气,“虽然估计也不会查到我们头上来,但是还是跟着今天的录音一起删掉吧,那段录像。偷拍这种事情我总觉得很不好。”

“部长?”

“把重点放在她白天的行动上。”芽吹命令,“今天医生一直心事重重的,看起来像是他的助手出了什么事。继续保持监视,她要是去了史天琪那边的话立即通知我。”

 

 

卡莉雅用力咬住了双臂抱紧的枕头。口水润湿枕套的部分闭合成一个环,上面有浅浅的牙印。

“呜……”一个人独自地悲鸣着,她脑袋里像是一团浆糊一样晕乎乎的。双腿夹紧了被子,卡莉雅在床上翻了半圈,把被子压在身下。

无论是枕头上还是被子上都只有她自己的气味而已。

“好难受……”卡莉雅弯腰,让自己的身体缩的更紧一点。现在她的身体渴望着的是和皮肤相近的体温,但是就算关掉空调也只能让床单汗湿而已。

“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或许床单上湿的部分不仅仅是汗水吧。

“所谓的‘力量’……到底指的是什么……”

卡莉雅努力地回忆自己曾经在梦里见过那个麻雀做过的事情。如果能让他口中的行为正当化的话,自己的经历似乎就好接受一些了。

“啊……让我动不了的那个……是力量吗?”想到这里,她的肌肉又条件反射地僵住了。有意识动作被封锁的卡莉雅全身轻轻抽搐着。

她还记得之前麻雀也用类似的方法让史天琪无法移动过。

“诶……那不就跟孙猴子一样了吗,定身术什么的。”想到这里,她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旋即她又对自己在枕头上留下的咬痕开始发呆。

“那个身体,真好呢。”自言自语着,卡莉雅闭上眼睛回想起麻雀先生的样子,“要是能够有羽毛就更好了。”

想起芽吹寄给自己的那套服装的她,木然地从床上翻身起来。“去找一趟天琪吧。”卡莉雅对自己说。

然后,她褪下自己的睡衣。打开衣柜准备拿出麻雀服装的时候,她无意中瞥到了镜中的自己,从心底无来由地升起一阵厌恶感。在以前,她从来都只对自己异于常人的眼睛抱有偏见。虽然一直都知道自己身体相当贫瘠,但是对此产生抗拒的情绪还是头一次。

要是能更吸引人就好了。

要是能更有魅力就好了。

要是能让自己受到重视、受到瞩目、受到夸奖受到赞扬受到追捧受到喜欢喜悦喜乐喜爱的话——

义无反顾地,她闭上眼睛穿上全套的麻雀服装。一阵非人的狂喜像是电流一样窜过她的全身,刺激她从头到脚每一个敏感的器官,让她激动地想要流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眼泪。纵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还是意识到了一点。

这份力量,是拯救即将变成自己的那个女孩所必须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