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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路

2022-06-10 23:45:50

月光路


“明天,你会来吗?”杨牧收起手机躺在床上,天黑得像块碳,一颗星星也没有。

杨牧,二十七,一八七,长相端正,身材标准。高中三年,做他同桌没少被他捉弄,可命运弄人,大学又挨一块儿了,接着又厮混了四年。明天这小子就要结婚了,地点定在月光路。这一天,对我来说,来得有些快。

不过也是,离我们毕业那会儿也有那么一阵了。

“大黄,确定飘扬明天会来送我。”

收到杨牧的短信,我深吸一口气。他出国工作这事儿柳飘扬一直不同意,这不,俩儿人闹了有那么一阵了。柳飘扬和杨牧处了三年多,作为他俩儿的共同且唯一挚友,这三年多来,我也操透了心。

大一军训时,传闻法语系柳飘扬不施脂粉赛西施,冷艳高贵傲群芳,没人见识过她平易近人的样子,多少无知少年为她倾倒,其中也包括了杨牧的舍友猪六。我和杨牧作为跳课积极分子,两眼不望窗外景一心不干正经事,整日驻扎在网吧,对于这个“传说”只是耳闻罢了。大一寒假的某一天,我接到杨牧的电话,“大黄我和柳飘扬好上了”紧接着,他没有给我任何消化的机会,脱口而出“她说,跟我在一起吧”,电话这头的我愣住了,有些震惊,有些,措手不及。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杨牧总是在我耳边唠叨。说他魅力如何强大,惹得柳飘扬这个美女主动投怀,像命中注定的一见钟情,认定杨牧就是他的男朋友。

两个人谁降服谁我没弄清楚,唯一确定的是,这俩终究是在充满鄙夷与艳羡的灼热目光与纷飞的流言蜚语中处上了。

大二上学期,两人要去旅游。临走前我再三要杨牧注意安全,各方面的,只得到一句“姑娘家没个正行,你脑里的神经都是黄的吧“作为回应。

杨牧想和柳飘扬去吃路边当地特色小吃,柳飘扬嫌脏,好不容易订了家当地特色客栈,却觉得客栈环境差,硬是被她退了。杨牧不得不带她上米其林,住喜来登,也不得不问我借钱。杨牧心里犯梗,我看得出。可那些微弱床头灯光下柳飘扬齐腰长发的洗发水香味混合着汗水难以言喻的夜晚,还是刺激着杨牧一股脑儿地对柳飘扬好。他是爱她的,爱她的身体,更爱她的灵魂。

俩人闹过一次分手,在大三情人节那天。上个情人节,这木愣子自个儿跑去买了红色玫瑰和德芙,俗到无以复加。柳飘扬见到玫瑰和德芙不高兴,脸拉得老长。杨牧完全没有意识到危机在靠近,还在期待的等着她露出笑脸。等到柳飘扬完全爆发的时候,他还一头雾水。那次柳飘扬是气大了,一星期没理杨牧。杨牧急了,跑到寝室找我。二月下旬,南京湿冷,冷进骨头的那种。我打着哆嗦约柳飘扬出来吃火锅问其原因,原来她想要一条早已看上的手链,挺贵,而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便得到的玫瑰和德芙。

我知杨牧家里并不富足,内心有些恼怒柳飘扬的任性拜金,但还是将原话转告给了杨牧。

杨牧用剩下的所有生活费买了条手链,再加上贱痞软磨硬泡不要脸,俩人又开始腻歪了。

鉴于上个情人节的教训,杨牧对这次情人节不敢掉以半点轻心。从柳飘扬舍友那儿,杨牧打听到了她常常念叨的戒指。大三才开学,杨牧就当起了必胜客小哥,在送外卖的同时还要兼顾柳飘扬的小情绪,忙得不可开交。情人节那天,杨牧手攒钻戒,口中念念有词,准备应对柳飘扬的热泪盈眶,以身相许。

大失所望。柳飘扬并没有感动得以身相许,她很开心,使劲拽着杨牧的袖子,把头埋进他怀里,两条弯月挂在脸上。除了这些,再无其他。并没有达到杨牧的预期,他想她会感动的。后来,柳飘扬以不同理由一次又一次提出要礼物的要求,大到纪念日,小到姨妈痛。开始几次杨牧借钱、打工四处凑钱给她买。可时间一久,杨牧也力不从心了,毕竟不是超人。吵架频率渐增,冷战时长倍涨。

“爱谈不谈,拉倒!”某天中午,我被拉出来喝了一打。杨牧吐得满地都是。

酒醉后却仍念着柳飘扬的名字,我心疼又伤心,却也知长痛不如短痛。

分手后,杨牧一蹶不振,胡须拉碴,油头垢面,打游戏也心不在焉。没过几天,他消失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我连忙打电话给猪六,得知自杨牧接了个电话,什么话都没留下,离开寝室后,便杳无音信了。

我打车到了他家,却得到一个噩耗。

“杨牧和杨叔在殡仪馆,他妈妈出了车祸。”春的临近,并没有带来一丝温暖。

我忘了怎么呼吸,也不记得是怎么来到殡仪馆的。商业流程化下的火葬场挤满了人,咿咿呀呀,心烦。似乎热闹和悲痛早已扭打在一起,搅成一团,不分上下。我看每一个男人都像杨牧,我发了疯似的喊着杨牧的名字。

见到杨叔时,杨叔两鬓新生了白发,胡须也白了一些,老了太多。他扯出一个笑容,并不自然,让人心疼。他叫了杨牧一声,传达了我的到来,转身便嘱咐柳飘扬记录即将入场的来宾。杨牧蜷缩在棺材旁,脸上没有血色,像一片苍白的纸人,多想帮他涂些红晕在脸上,顺便画个笑脸。他抬起头,我捕捉不到他眼睛里的任何东西,除了因熬夜和痛哭留下的血丝。葬礼的司仪,一场接一场,说着同样的悼词,杨牧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他只是凝视着。柳飘扬顶着通红的眼睛站在杨牧身边,也帮杨叔顾前来追悼杨阿姨的来宾。她紧紧握住杨牧的手,像是要永远不放开。

他们会好吧?会吧。

春天很快来了,满眼新绿。每片叶子,每条新枝,每寸成长,都扯着结痂的伤口。扯一下,长一些,再扯一下。

杨阿姨走后,杨牧和飘扬和好。杨牧变了,不打游戏也不跳课,要不就在图书馆,要不陪在柳飘扬身边。时不时的,我们仨儿会去开个包房,唱一整晚的歌儿。杨牧唱的不再是我最摇摆,那首土掉渣,却是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成名曲。据说,当年(初中),凭借着我最摇摆把到了隔壁班的班花儿,那时我也不认识他,指不定是瞎掰呢。他唱那些悲伤的歌儿,有时抽几口烟,接着唱错过歌词的后半句。即便我用“香烟加民谣,一约约通宵”打趣他,也只是笑笑,他习惯了我的不正经。柳飘扬很少唱歌,她喜欢看看杨牧,然后喝上一杯。杨牧省吃俭用,想方设法,给柳飘扬他所认为的最好的,只要柳飘扬不离开他。

一切风平浪静。

直至杨牧宣布他要去里尔的消息。

到杨牧家的小区已经七点半了,正值上班高峰期,堵得要命。大老远就看到他,一身运动服。行李就一箱子,放后座上还能空出个位呢,后备箱都省得开了,顺手把之前准备好的药放进箱子里。里尔,海洋性气候,常常下雨,我用命发誓他不记得带感冒药。“飘扬为什么突然放你走?”我好奇,也为了制造点话题,减轻些离别的味道。音响里的音乐都镀上了不舍。

“她要一台Pro,限我一周。”他点了一根烟,烟草味充斥着鼻腔,谁都没再说话。

我们在机场等了三个小时,直到杨牧过安检,柳飘扬都没有出现。我试图联系柳飘扬,得到的只有无尽的忙音。我告诉杨牧,撑不下去就回来,有柳飘扬,还有我呢。

后来柳飘扬回了我短信,只是简单一句她睡过去了,没赶上。我自知原因,也懒得计较,归根到底还是他俩之间的事,回了句改天聚,便再无联系。

半个月后我打开邮箱,收到一封邮件:

“见信好。我和飘扬分开了,我没有兑现之前的诺言,一周内我没有给她买Pro。我要她给我一个月,她说她等不了了。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缘已至此,不过尔尔,算了吧。”

秋风秋雨愁煞人。

杨牧去了法国后,就很少和我联系,一月一次就算破天荒了。我妈托人在她朋友公司给我找了份工作,工作后,我的作息时间变得格外规律。杨牧走后的两个月,这天,同往常一样,十一点上床。接到柳飘扬电话时,已是凌晨一点,她迷迷糊糊,叫着杨牧的名字。我连忙穿上大衣去找她。月光路,她和杨牧认识的地方。我付了钱下车,看到她趴在横七竖八的酒瓶堆中,脸贴着覆满油渍的木桌,正往嘴里倒酒,准确来说,是整张脸。见我,急忙跑过来想要抱我,结果左脚拌到右脚,整个人仰马翻。好不容易把她扶到凳子上坐着,又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大黄,好久不见”。

“大黄,你想我吗“ 一身酒气。对着我的脸,打了个酒嗝儿。

“大黄……”

“陪我去医院吧。” 隔了几秒,我睡意全无。

旁边那桌的胖子输了大冒险,加上酒精正挥发得正起劲,脱得只剩下大花裤衩,叉着腰,仰天大笑,肚皮一闪一闪的。

昏暗的走廊就着夕阳,万念俱灰。坐在医院的长凳上,我问柳飘扬后不后悔。

“有次我无意看到他在小区旁喂流浪猫,开始留意他。我发现,无论多晚,他都会去。我去喂过几次,那些猫似乎不肯吃我的东西,肯定是被他惯的。“她扑哧笑出了声:”后来每天晚上我在车站等他,和他一起喂完猫再回家,一开始他对我总爱理不理。直到除夕前一天,他下车后给我递了一双手套,说是看我平时也不戴手套,怕我生冻疮,让我戴上。那时候我就决定,这辈子就是他了。”她把头发挽到耳后,深呼吸,蓝色手术服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大,红色的唇,像悬崖边上烈焰却无助的花。

“我多想生下他,” 她没有看我,手停在小腹上,终于转身进了手术室。

余晖洒满整片天空,眼睛还是被刺得生疼。

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记忆中那一年的冬天,整个南京都是白的,毫无生机。

之后,柳飘扬去了南方。离开前一夜,她约我出去。依然是月光路,喝了不少,她说要去找带有南方口音且多金的汉子结婚生子,我笑笑说,发达了别忘了姐们我啊。和杨牧联系得少之又少,我并没有告诉他有关柳飘扬的任何消息,每次都会默契地只字不提。

一年后,我到机场接杨牧,嘿,这家伙,跟一面黑墙似的。他说,放年假,两个目的,一是陪自己的老父亲,二是看望柳飘扬的妈。

杨牧母亲去世的很长一段时间,每个周末柳飘扬都会带杨牧回家。柳妈妈总是做一桌菜,还老爱给杨牧夹,直到快溢出来。在杨牧倍感家中无母爱世界无光彩整日浑浑噩噩的那段时间里,柳妈妈起了相当大的作用,松了松杨牧那根紧绷的弦,顺带涂了些润滑剂。

杨牧站在门前,停顿了几分钟,敲门。门打开后,柳妈妈看到是杨牧,倒吸一口气,随即邀请杨牧进屋坐,热情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杨牧坐下,接过热茶,和柳妈妈聊起了天,像久别重逢的母子。柳妈妈说着家常琐事,谈笑风生,把最近一年三姑六婆家里发生的变化都说了一遭。但,绝口不提柳飘扬。

“那,她呢?她还好吗?”始终是憋不住的。

柳飘扬好面儿,从不让别人看穿自己,即便是杨牧,关于她的家庭,也只知道零星半点,。柳飘扬父母感情不和,很早便离了婚。父亲这个称谓,就只在电视、书本和别人的生活里出现过。她渴望父爱,期盼有个善良的男人像一个父亲,去关心她。爱,于她而言就是付出,她像不懂事的小女孩,一个劲地想确定杨牧的真心,只有看到了杨牧肯为了给她买礼物而努力,她才能睡的安心。她要的不是米其林,不是喜来登,更不是Pro。那对手套,就是她最珍贵的礼物。她想呆在杨牧身边,更想生下宝宝。知道他身上没那么多钱,她想让他留下来。没人舍得放下自己的骨肉,更何况讨厌被抛弃的她,只是她怕孩子像她一样,得不到最珍贵的东西。

从柳家出来后,杨牧一个人跑到月光路,在那儿呆了一宿。那晚的月光格外透彻,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一晃一晃的。

后来我得知,杨牧并没有去里尔。

他去了一个非洲西部小国。贝宁,热带气候,常年湿热,传染病泛滥,治安混杂。他知道,若是她知道了去的是这么一个地儿,是绝对不会让他走的。为了赚更多的钱,为了满足他以为她有的虚荣心,为了娶她,他已下定决心。他从不对她撒谎,唯有这一次。

婚礼如期举行。

新娘是杨牧回国工作后认识的一姑娘,唇红齿白,玉面桃花,大方得体,也能拉拢我们这群狐朋狗友。这孙子,真是走运。婚礼是典型的西方婚礼,人姑娘说了,必须得有教堂神父和花童。有就有吧,教堂神父和花童。真是没一点主见呢。

教父是个大胡子老头儿,说话慢条斯理混胡不清的,猪六在我边上打呼,被我一拳掌醒。

“你愿意吗?”教父合上手里的本子,把老花镜取下,慈祥的注视着眼前的佳配。

礼堂大门紧闭着,生怕闯入一只蜜蜂或是透进马路上的汽车喇叭声,扰乱了这场美好。柳飘扬,和在机场一样,始终没出现。这一次,她连短信都懒得回了。我盯着大门,居然幻想有奇迹会发生,直到猪六提醒我别分神。

脑海里出现一些画面。高一,杨牧在班里大力宣传着我的新绰号——地瓜。说我又胖又丑,惹得我抡起课本便砸向他,硬是要打上一架。高二,我突发肠胃炎,上课时疼得掉泪,杨牧发现异常,立马把我送到医务室。打点滴时我看着他端着热水向我走来,校服穿在他身上,真是好看。高三压力大,经常逃晚自修。我们喝着可乐,坐在操场上。那些晚的星星特别大颗,大得不真实。

这些画面和眼前的一切我怎么也联系不到一起。欺负又关心我的混蛋,结婚了。

每个人都在等待那个一定会从杨牧嘴巴里说出的,我愿意。教父的老花镜扣在鼻梁上,好笑极了,但我不知怎么的,鼻子很酸。

“我愿意,爱你如初。” 杨牧低头吻了新娘,两人相拥,周围欢呼雀跃。

我不知所措,慌忙低下头,怕被别人发现自己已没有了保护壳,只剩躯体和鲜血,眼泪还是落了下来。突然,手机震了一下,显示我有一条特别关注微博消息,是柳飘扬。

“Je souhaite qu’elle veut continuer et revenir les bonnesheures avec toi.”

“希望她能与你一共,回到并继续,那段时光。”

我也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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