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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杀人——流马的十首诗 | 凤凰诗刊

2022-06-15 04:27:29


诗人、知名诗歌公众号《读首诗再睡觉》创始成员流马首次公开出版的诗集。共收录诗作一百六十余首,分为"在所有轻易的时间里"、"日光暴涨的时刻"、"我从那条路上归来"三辑和一个以《乌鸦》为题的长篇短句集。


诗集整体以潜在倾听者"乌鸦兄"的形象贯穿全书,以"独白体"的诗歌风貌呈现一个被夜晚怀疑和放逐者的内心风景。



*本文选自流马诗集《夜晚怀疑我》(作家出版社 / 2017)。




诗十首



  人类的月光


  当我想到人类的终结

  在过去,而不是未来的某一天

  首先怀念的竟然是月光


  像一张新鲜人皮

  封装的磷火之书

  浮游于黑夜


  被鸥鸟的脚踩进海浪

  在浪花明灭中

  怀着破碎的仁慈

  向大海赎回被人类驱赶的羊群


  这曾经照看人类的月光

  我必须说,你还不够苍白

  不足以映照人世的虚妄


  你也没有冷冽到

  足以从人类的尘埃里

  萃取出沙砾一般坚硬的良心



  西瓜为什么


  西瓜的时间

  有时选在万籁俱寂的午夜

  有时选在烈日当头的正午

  而西瓜的方式

  只有一种--由内而外的引爆自己


  有时是巨大的一声"嘭--"

  如重炮轰城,震动黑夜

  有时是极轻微的一声"咔"

  清脆而又节制,像少女的轻咳

  也有时,一颗脑袋悄无声息就裂开了

  一个哑巴的笑脸


  西瓜为什么,主人并不在意

  他关心的是整个瓜田

  与其说是一种萎靡的情绪

  更像一种生化病毒

  那死亡的气味会使瓜叶枯败

  那汁液的迸溅会给土地下毒

  必须把者的脑髓吸食干净

  再把碎裂的脑壳拿去喂猪


  但西瓜,是天生的恐怖分子

  你无法排除所有西瓜

  一夜之间全部自爆的可能

  到底是什么力量

  在催动西瓜的决心

  深夜瓜棚里的主人

  高悬于瓜叶间的窃窃私语

  不得不有枕戈待旦的惊悚

  却没有任何对策

   


  在草淹没树的地方


  在草淹没树的地方

  原本是一个村落

  去年刚被推土机删除

  除了几棵大树没动

  地面处理得超级干净

  好像连一块砖头都不曾存在过

  然而才过了一个夏天

  草就高过了树


  每次经过那里

  总觉得拨开草丛

  还能看见房子,看到灯火

  看见人在草里生活

  有人出门,有人归来


  总是在暮色上涌的时刻

  那片淹没了树的疯草

  突然扑向我

  裹挟着它如今的寄居者:

  乞丐、小偷、

  野狗、獾猪和蛇



  月光杀人


  少年时,常叹月光杀人

  多少次彷徨于无人的河边

  在绿藻邃密处丢弃姓名


  然后爬上堤岸,潜入丘陵

  漫山遍野的核桃树

  为我漫长道路投下碧绿的阴影


  而抵达我唯一的月亮

  还要在铺满核桃的山路

  再走二十里


  那曾向我皮下注射月光的人

  只有这种杀人方式

  才值得我翻山越岭



  太阳蜕


  经过长途跋涉

  终于到达它运行的起点

  乌漆高耸的河岸下,一条冰冷的河流

  它灼目的身影浸泡水底

  远远看去,光芒浮游水上

  照亮黑铁的河岸如群鸦振翅

  等你走近,它却消失

  一个散发冷冽白光的球体

  涌出水面,婴儿般无辜和新鲜

  但那只是太阳远遁之前

  蜕下的一具空壳,或影子

  故意留在这洪荒的源头

  供来者欢呼,或悼念

  但我们没有欢呼,也并不悲伤

  漫长旅途之后的一声叹息,就足矣

  太阳死了,它的影子也行将熄灭

  但我们并没有打捞的计划

  只是沿着冰封的河岸,追随那气泡

  像世界尽头的猎手

  放牧他生命中最后一颗子弹



  病变的河岸


  在冬天,时间的运河

  近于枯竭,但还没有结冰

  漏水的木舟运思于逼仄的河道


  我是那木舟中仰望冰川的旅人

  我在木舟的积水中练习游泳

  以舟中行将湮灭的陨星取暖


  自然,怎能缺少酒

  只是那些瓶子已然沉没水底

  我也无须喝得再多


  十里柳荫,遮天蔽日

  枝条如烧红的铁丝盘绕扭结

  发出热力行将消退的暗红


  柳叶如剥蚀的铁屑

  纷落如火山灰,以及那些铁匠--

  浑身长满细密绒毛的红蛾蛹


  灰鸭在岸上追逐,争抢逃出水面的幼鱼

  又或者是幼鱼在戏弄笨拙的灰鸭

  在滩涂的泥泞中,我看到意志的喜剧


  病变的河岸之间,我是时间的流放者

  印刻在天空中的最古老的光

  突然紧绷了一下琴弦



  水底自行车

   

  在水底 

  我有一辆自行车 

  我骑着它,在无边的河床上漫游 


  我的自行车,有一个铃当 

  一旦摁响,便是最好听的声音 

  可我从不摁它 

  我还舍不得听一听 


  我的自行车 

  大金鹿牌,加重型 

  能载动一头牛 

  在水底,我还没遇到过一头牛 


  我的自行车

  只在河流深处行驶 

  不去岸边 

  我担心那些嬉水的小孩 

  看见我,背上撒谎的恶名 


  河水清澈,抬头就看到天空 

  天空中,有一个影子 

  正骑着车子走过 

  我经常遇见他,每次打招呼 

  他都不回应 


  我也做一些打捞工作 

  一些落水的鬼魂 

  拥挤在后座上 

  他们也想拥有自己的自行车 


  河流深沉,浩大 

  循环运动,加速流向源头 

  为了追赶背影 

  我选择逆行 


  在水底 

  我从不想以前的事 

  以前我在桥上过 

  现在我在桥下行 


  在水底 

  我从不想上面的事 

  上面是暄腾 

  水底是幽静


   

  完美的一天


  好,又是完美的一天

  立夏了,昨夜的雨持续到今夜

  什么都没干,一直在楼上

  对那些冒雨等车的人

  嫉妒得要死

  他们站在树下,像在炫耀

  我企图用视线

  晃动法国梧桐,驱赶他们

  五月的叶子已经阔大,层层叠叠

  像一把把漏雨的绿伞,真漂亮

  但我不能举一把

  走在湿透的人行道上

  彩色地砖泛出冰冷的水光

  我不能走出房子一步

  我早已被剥夺淋雨的资格

  那些矫揉造作的岁月过去整整十年

  从不回忆。我只是在楼上

  度过完美的一天

  什么都不干,观察那些雨丝

  卷曲在梧桐叶子上的细节

  那些湿漉漉的叶子,伸手可及

          

                            

  我从那条路上归来 


  


  我从那条路上归来

  笔直的路,没有一点弯曲

  一支静止的箭,射向故园的梧桐…… 


  我曾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又从更远的地方,原路返回

  一支从没上过弓的箭,仍僵持着一份孤傲 


  我熟悉这支箭,就像熟悉这条路

  它郁郁寡欢,喜欢自言自语

  一个忧郁病患者,它的羽毛永远光鲜 


  我是这支冷箭上的一个热素

  我要从箭尾一直奔向箭梢…… 


  2 


  当我走入衰草,穿过秋天的棉花地

  午后的太阳将大地晒成紫檀

  我还以为快要抵达,快要结束…… 


  青年农夫挈妇将雏,采摘最后的花朵

  花朵,晾晒在裸露的土地上

  彷佛昨夜的秋霜,还没被阳光烤化 


  箭,应该是在这里折断的

  归路,则在田地的那一头

  但我无法穿越一朵棉花,笔直的,像箭一样…… 


  3 


  只看到沟壑、重山和梦幻般的市镇

  只看到市镇上空的茫茫乌云

  像一幅巨画,横亘眼前 


  丢失的箭矢,藏在画的背面

  我多么需要一把剪刀

  好剪断这万壑千山,剪灭这乌云滚滚 


  只需一把剪刀,把世界一分为二

  只需沿着崭新的裂缝,让箭的归来加速

  只需我站在梧桐树下,只需等着穿心……



  出租屋(选章)

   

  有时候,他深夜归来

  会发现床单上

  有一个屁股印,很大,很深

  像两半切开的梨

  他猜白天有人来过

  坐在这里,一个心事忡忡的人

  他试着将自己的屁股

  放进那个屁股里

  想象那个人的坐姿

  抬起头,可以望向窗外

  能看到什么呢

  发呆的时候,他也这么看过

  除了塞满尘土的玻璃

  什么都不会看到

  何况,此时外面又是黑夜

  那个人,是坐了多久才走的呢


  作者简介

  流马,原名何鸣,山东东平人,出生于1977年,小说家,诗人,知名微信公众号"读首诗再睡觉"发起人之一,出版有随笔集《假如你没有机会加入》。



责编:严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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