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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实践】江湖尽历书侠墨,声隐未名唯徜徉 ——记拜访汤侠声先生

2022-02-08 22:03:42

承泽园的春天来得宁静而平和,没有憧憧往来的人群,也没有雅性赏花的游人,当和煦的东风打开封冻的小河、唤醒沉睡的土地,带走的是一段岁月,展开的却是无声的歌。三月的阳光洒在身上已多了点暖意,确是一个晴好的午后,我们去往承泽园拜访汤侠声先生,路旁是待发的细柳......先生已处耄耋之年,慈祥的面孔隐不住岁月的沧桑,眉眼里满蕴着长者的气度,言笑从容,平和安详。


两个小时的时光悄悄流逝,我们跟随先生的话语,重温着他大半生的足迹,聆听着先生走过的那些寻常,不寻常,也感受着先生话语背后的简单,不简单。

坎坷求学路,世事多艰辛

成长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先生的求学之路,注定布满艰辛。


1927年,先生出生于河南省城开封附近的一个小县城。小学五年级,日本飞机的一颗炸弹打破了小城的宁静,日寇将至的谣言四起,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又逢黄河水患,匪盗横行。“祸不单行啊!”先生摇了摇头,擦了擦湿润的眼眶,似乎又想起了那段国难家愁的过往。太阳旗飘至,纷繁的战火中再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先生一家逃难至农村的亲戚家暂避,等再回家,周围已多了不少遗体:“那时候兵荒马乱的,周围很多人被杀了。”战争让年幼的先生饱尝乱世之苦。


战火稍息,先生在一所美国教会学校读完六年级,后又到开封城的一个教会学校读初中。本以为战争阴云已暂去,可国际形势也时刻影响着少年的求学路。先生初二时,珍珠港战役爆发,美日开战又使安宁的学堂不复存在。幸而有人用教会的旧房子继续办学,先生得以继续读完初三和高中。毕业季,先生考上了所有在河南招生的大学,却不志于此,只惜北京大学当年招生名额要让给青年军,燕园梦未成。先生于是去了北平辅仁大学英语系。后又因教会学校开销太大承担不起,先生转到故乡的河南大学读大二,大三又随校迁到苏州。1949年,河南苏州相继解放,先生在培养革命干部的大潮中,考入上海华东人民革命大学学习。一路波折,梦却从未远去。大三结束,先生重考北京大学英语系二年级,终于如愿进入燕园。

先生与俄语系同学在北大花神庙的合影

或许没有哪个年代像那时一般,时代的大潮与国家的需要如此直接地左右着个人的选择。解放后对于苏联实行一边倒政策,在学习苏联的号召下,新生共和国的各项事业都急需俄语翻译人才。个人所学,正应解家国之急,在高涨的学俄语氛围下,先生转入了俄语系,与俄语结缘,并在短短几年内投身翻译工作,由此展开了与俄语翻译事业长达大半生的故事。


“我上学的经历就是这样,很曲折。”先生讲毕,笑声爽朗,神色安然。而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却是一条穿越在战火中,蜿蜒在时代大潮与国家走势里的曲折求学路。时势瞬变,心,却从未变过。时钟的指针无声地划过,窗外鸟鸣啾啾,诉说着岁月静好。

铁手担道义,妙笔贯东西

汤先生语言功夫扎实,在大二时就担任了苏联专家的翻译,毕业后在北京大学马列主义教研室从事翻译工作,为当时北大课程的进行提供了坚实的资料支撑。“当时全校的文献基本上都是我在翻译。”先生自豪地说,字正腔圆里是当年瘦弱的双肩挑起的责任,是当年书生意气的挥斥,是当年小楼里一盏孤灯、一本词典的坚守......后来,偶然的机缘,先生调入哲学系,尽管对于哲学系无多了解,先生依然接受了组织的安排。在哲学系,先生积极学习和了解希腊语、拉丁语、德语等哲学文本常用语言,翻译了众多哲学著作,为哲学文本的深入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翻译工作困难而艰苦,而先生却乐在其中,参考和对照各种外文版本,梳理大致意思,对照文意思考译法,先生干得有条不紊,心到处即是文章。在翻译中,先生坚持在中国的语境下合理理解文本话语,实现通过译文对于文本的准确通达理解。“然后我就想,怎么译比较好,怎样更中国化,读着更顺,更符合中国人的阅读习惯,然后再跟上下文联系,再慢慢译。”先生笑着说道,目光如炬,似乎在参透中西。先生的书案前摆着几盆小花,虎虎有些生气,它们也许和先生共同经历了那一个个孤灯相伴的春秋冬夏。

先生窗台上的牵牛花,已含苞待放

先生对于自己翻译的作品始终有一种近乎执著的苛刻,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反复校对,绝无一个错字、漏字。“当时翻译一本书,送到出版社出版。那时候,出版社的工作人员说,他老汤的稿子来了以后不用看,可以直接发表。”回忆起这段往事,先生豁然大方,先生的名字意味着一种一丝不苟的态度,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与信仰。


回顾自己的翻译生涯,先生笑言:“翻译难,翻译有利,但不会有名,可翻译有自由。”先生从事翻译一辈子,乐在其中,不问名利,巨人著作边的一个注脚便是先生平凡又不平凡的歌。我们也许会沉醉于月光的皎洁如纱,却落寞了点点星光的闪烁;我们也许会赞美花朵的艳丽,却忽视了绿叶的光华;我们也许会惊叹于高耸的巨厦,却忘记了地基的隐忍与坚守。恬淡的茗总在竹林幽处,深沉的宁静总在心灵的深处,远离喧嚣和繁华,昏暗摇曳的灯光,少有人走的路,也许才是最初的价值。

先生在哲学文献的翻译之外,也对文献的思想内涵有一定研究,尤其对布鲁诺的思想充满兴趣,曾经开设过布鲁诺哲学的相关课程。


“我很崇拜布鲁诺,我崇拜他的英雄精神。他下面都架上柴了,马上开始点火了,当时有人把十字架递到他嘴唇边上说,只要亲吻一下十字架就得救了,就不会把你烧死了。结果他碰都不碰......”发生在1600年的那一幕似乎又浮现在我们面前,在黑暗与光明、蒙昧与理性之间,布鲁诺用生命做出了无悔的选择,那道燃烧的火光是理性的黎明,是穿透古今的火炬,“对于这种为自己的主义、为自己的信仰献身的精神,我是很敬佩的。”先生目光炯炯,凝望着窗外,似是在回忆,似是在追寻,这,也许是先生的信条.......


先生从事翻译工作,从青年到白头,从未厌倦,始终如一。外文的思想精华,在先生信达雅的妙笔下,于中国亦开出烂漫繁花。

激流曾坎坷,纵舸任江河

记忆里的坎坷如过眼云烟,命运的激流最终汇入生活的大海。先生谈起了他的生活,谈起了不在身边的家人与朋友,走过了九十年的风风雨雨,已是耄耋之年的先生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渔父,孤身纵横却是江宁湖静......


先生的晚年是孤独的,九十年的风雨,先生习惯了背井离乡的陌生,经历了与妻子离异的痛苦,失去了友谊的羁绊,也品尝过子女成长的欣慰与落寞,而今的身边却难觅故人亲友的身影。“我现在腿脚不好,已经不能去散步了;眼睛也不行,看不了书,只能看看电视打发时间。”先生平静地述说着,没有感慨,也没有叹息,岁月也许是无声的相伴与相逢。

先生的书房

先生带我们参观他的书房,五个人几乎挤满了小小的空间。房间的布置简单而整洁,最为显眼的莫过于一个巨大的书架,以及一面相对悬挂的镜子。镜子四周张贴着先生旧时的照片和与家人的合照,“那是我的女儿,现在在美国”,挂在墙上的地图标识着那个异乡城市的位置,也是先生不变的牵挂,“那是我的孙子和孙女”,先生望着那两张灿烂的笑脸,痴痴地陷入了沉思。

先生向我们介绍他的译著

先生收藏的书籍众多,从厚厚的俄文、德文、法文、神话词典,到不列颠百科全书,是各种大部头与专业书籍,但更多的,是先生经年来翻译的无数著作,书柜的整整一层,从左至右,先生小心翼翼地将书拿下,有的封面已经泛黄,有的还是全新的,岁月模糊了纸张的面容,却拭不去铅字的书香。先生小心地拿出一本书,还是上个世纪的老样式,先生说他已记不得书中的内容,但是扉页上“汤侠声”那三个字却并不会因此而磨灭,就像故人的离去不能抹消记忆里的笑容,就像记忆的模糊也无法淡化照片里的瞬间。在结束参观前,先生特别为我们指出了一部书籍《汤子遗书》,而作者清朝“理学名臣”汤斌正是他的先祖,我想,先生这一生坎坷却又坚持学业,或许就是因为先祖的影响,因为那是一种留存在血脉里的文人印记。


先生的生活并不孤独,尽管早已离开曾经的事业,但他还有清醒的头脑,还会从电视里了解新闻时局;没有亲友的陪伴,但是还有晚生后辈的拜访与照料,还有心血与回忆从未离开。这恐怕就是先生面对坎坷岁月的平静从容。


聊了很久,又到了告别的时候。走出那栋三层的小楼,承泽园里依旧安静祥和。大多数的世人已经忘记过往的动荡与不安,也忘记了那些激情与发展。这时我们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人记得;而这个人,需要我们去记得。


供稿 | 哲学系学生会实践部

编辑 | 林丛宇